牙牙學語新觀點(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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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牙學語新觀點(1/3)

撰文/Paul Ibbotson & Michael Tomasello|譯者/謝伯讓
轉載自《科學人》2017年3月第181期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語言學家喬姆斯基(Noam Chomsky﹚在上世紀中葉提出一項知名的理論「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認為人類大腦與生俱來能夠學習語言文法的心智模板,這個觀點主導了語言學將近半世紀。不過最近許多認知科學家與應用語言學家已經摒棄喬姆斯基的理論,因為檢視各種語言與幼兒如何學習母語的一些新研究結果,都與普遍語法理論不符。

這些研究指出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觀點:幼兒並不依賴與生俱來的文法模組,而是使用各種可能與語言無關的思考方式來學習母語,例如分類外在世界的物件(例如人或物體)的能力,以及理解事物之間關係的能力,加上人類擅於捕捉他人溝通意圖的獨特能力,就自然而然學會母語。這些新發現顯示,如果研究人員想要了解幼兒如何學習語言,他們必須跳脫喬姆斯基的理論,向外尋找靈感。這項結論非常重要,因為語言學研究對許多學門都很重要,例如文學、人工智慧(AI)與語言學本身,應用缺乏正確指引的研究假說,就會得出令人質疑的結果。此外,人類使用語言的方式遠遠超越其他動物,如果你了解什麼是語言,你對人類的本質就會多一分了解。

喬姆斯基的理論最早於20世紀中葉提出,他的理論與當時西方學術圈新興的兩股趨勢──電腦科學與人類語言緊密結合:他認為人類語言,其實很像新興的電腦科學所使用的計算程式語言,他試圖找出語言背後的計算結構,並提出一組可產生具有「良性結構」語句的運算歷程。喬姆斯基理論的革命性突破在於:符合語法的語句可透過程式計算的運作產生,因此可用來解釋人們如何產生語句。這種觀點與許多其他領域的學者渴望以計算方式來解釋一切事物的想法一拍即合。喬姆斯基在建構這種語言計算理論時,也同時主張這種計算方式深植人腦中。

20世紀後半人們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人類獨特的演化塑造出我們獨特的心理特質的許多面向。喬姆斯基的理論與這個想法也十分契合,他主張普遍語法是人類心智與生俱來的本領之一,是世界上6000多種人類語言背後的深層生物基礎。科學中最強大、也最漂亮的理論總會揭露多元表象底下所隱藏的一致性,也因此,喬姆斯基的理論立刻獲得眾人的讚賞。

但新的研究證據逐漸推翻喬姆斯基的理論,年復一年慢慢把它推向斷崖。這個理論的敗亡過程非常緩慢,因為年老的學者通常會緊抓著老派的學說不放,就像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Max Planck)說過的一句話:「每經歷一場葬禮,科學才會前進一步。」

太多無法解釋的例外

1960年代,普遍語法最先向「標準歐語」借鏡,也就是大多數研究這個問題的學者所使用的語言,因此普遍語法的運算使用了一些語塊,例如名詞片語「乖狗狗」(The nice dogs)和動詞片語「就像貓」(like cats)。不過,當大家開始比較各種語言時,很快就發現例外:有些澳洲原住民的語言,例如瓦爾皮瑞語(Warlpiri)的語法元素四散在句子中各處,其名詞片語與動詞片語沒有如普遍語法所描述的那樣「緊密連結」,而且有些句子根本沒有動詞片語。這些例外與從標準歐語語例中所得到的普遍語法很難共存。還有喬姆斯基理論不能解釋的一些例子,來自對「作格」(ergative)語言的研究,例如巴斯克語(Basque)或烏爾都語(Urdu),這些語言中的主詞使用方式與標準歐語大相逕庭,大大挑戰普遍語法理論。

這些例外加上其他語言學理論的研究結果,讓喬姆斯基與支持者在1980年代對普遍語法理論全面進行了一次修正。新版理論稱為「原則與參數」(principles and parameters)理論,以一組可以掌控語言結構的「普遍原則」取代單一普遍語法。在不同語言中,這些原則會展現出不同樣貌,就像我們天生都有一組基本味覺(酸、甜、苦、鹹、鮮),與文化、歷史以及地理環境交互作用後產生了世界上各種不同型式的料理。這套理論中的原則與參數,就好比味覺不但會與文化互動(例如幼兒學日語或英語),也會造成不同語言間的差異,並定義了人類語言的各種可能性。

西班牙語中有不需主詞但完全符合語法的句子,例如「Tengo zapatos」(我有鞋子),在這個句子中,擁有鞋子的「我」並不需要以主詞型式、而是透過動詞尾端的「o」來表達即可。喬姆斯基認為,當幼兒接觸了幾次這種類型的句子後,就會開啟他們腦中的某個心智開關,告訴他們應該省略這些句子的主詞,接著就會知道可以省略所有句子的主詞。這個「省略主詞」的參數,應該也決定了語言中的其他結構特色,這種普遍原則和許多歐洲語言十分契合,但是非歐洲語言和新版的喬姆斯基理論不太契合。事實上,許多試圖想要找出各種參數(例如「省略主詞」)的研究,最後都放棄了新版的原則參數理論,因為它根本經不起仔細檢驗。喬姆斯基和同事在2002年的《科學》期刊上提出的普遍語法理論只有一項規則:計算遞迴,這項新規則可讓有限的字和規則組合出無限的語句。

這種無窮可能性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片語可以用遞迴方式嵌入另一個相同類型的片語中。例如英語可以把片語加在右側(例如「John hopes Mary knows Peter is lying」)或中央(例如「The dog that the cat that the boy saw chased barked」)。原則上,這些片語可以永無止盡地一直嵌入,但實際上我們的認知理解能力會因為片語不斷堆疊而崩潰。喬姆斯基認為,這種認知崩潰並不是因為語言本身所致,而是因為人的記憶有限。更重要的是,喬姆斯基主張語言與其他思考能力(例如分類或覺察事物之間的關係)不同之處,在於前者擁有這種遞迴特質。他最近還主張,這種能力來自大約10萬~5萬年前的一個單一基因突變。

就像之前一樣,當語言學家在世界各地觀察各種語言時,他們發現了許多例外,顯示出遞迴結構並不是語言的必要特質。有些語言,例如亞馬遜的皮拉罕語(Pirahã)似乎就沒有喬姆斯基主張的遞迴結構。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希望能夠展現一致性,也必須夠簡單才能收服人心;也就是說,它必須要能預測已知事實之外的現象(要不然它就只是一些事實的集合而已),但同時也不能過於簡單以致於無法解釋它應該要能解釋的一些現象。例如喬姆斯基認為世界上所有語言都應該有主詞,但問題在於,主詞這個概念比較像是「一群特徵」,而不是一種明確的類別。主詞大約由30種語法特徵所定義出來,任何一種語言只具有這些語法特徵的子集合,而且每一種語言所擁有的語法特徵子集合通常不會重疊。喬姆斯基試圖定義語言基本工具組中的要角,也就是人類語言得以出現的重要心智能力。當其他人發現反例時,有一些喬姆斯基的支持者會反駁:某些語言缺少某些規則(例如遞迴),並不表示該原則所對應的能力不存在;好比某個文化不使用鹽來調味,並不表示鹹味不在人類的基本味覺中。(待續)

(本文由教育部補助「AI報報─AI科普推廣計畫」取得網路轉載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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