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 研究醫療科技史的樂趣 :以歷史之眼探查醫學移轉的軌跡——專訪王秀雲教授
● 6/7(二) 王秀雲教授主講:「行走的冷戰科學: 1960年代的同位素實驗車」鎖定 CASE 直播
採訪、撰文|梅緣緣
審定|王秀雲
「我常在上課的時候跟同學說,你們現在上的是一門歷史課,但你們的老師其實以前很討厭歷史。」王秀雲說完笑了一下。現為成功大學醫學系人文暨社會醫學科教授兼主任的她,以前的興趣本來不是歷史而是生物。甚至在她大學畢業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以後會朝歷史的方向發展,但現在卻每天沉浸在研究醫學及科學史的樂趣中。
● 小時候討厭歷史的歷史學家
王秀雲回想最初想唸生物的原因,是因為高中生物老師教得好,自己又有興趣,所以當時立志未來要個當生物學家。只是聯考時手氣不佳,王秀雲就差了那零點幾分,志願瞬間從原本夢想的東海生物系,變成了東吳的「微生物系」。系名一字之差,所學習的內容從肉眼可見的動植物變成多數肉眼不可見的微生物,讓王秀雲大學四年唸的有些迷失。
「那時候覺得滿無聊的,課也不太上,倒是在圖書館裡看了很多書。」王秀雲笑說自己小時候就愛看各式各樣的書,即便到了大學也是如此,甚至她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也不會找位子坐,而是直接坐在兩排書架中間的地板上。
在圖書館裡泡著泡著,王秀雲某天突然地翻到了《History of Science》的期刊。「一打開發現自己裡面很多科學家的名字都認得,但期刊內容跟在課上學的可以說是兩個世界。」科學史期刊裡講的科學和科學教室裡講的科學不一樣,也使得她對以前學過的東西開始有了懷疑。後來與歷史的接觸,則是在因緣際會之下,王秀雲大學同學的一句「妳要不要去考清華大學的歷史研究所科技史組?」讓她就這樣一腳踏入了科技、科學和醫學史的世界。
當時王秀雲考上清大歷史研究所這件事,傳到了大學同學的耳裡,掀起了一些關於擔憂未來就業的討論。「父母沒有管我很多,而我也不是那種很有明確規劃的人,那時候只是覺得歷史有趣,也沒管別人怎麼說就去念了。」王秀雲苦笑自己真的也是運氣好,即便過程中誤打誤撞,也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不過她也憂心臺灣的教育環境長期以來以考試為重,比較缺乏機會讓學生發掘興趣所在,以及試圖了解未來想要做什麼的機會。
有關「興趣」與好奇心所帶來的樂趣,王秀雲以後來到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攻讀科學史時的所見所聞作舉例。那時的她在進到威大,受到最大的衝擊,莫過於博士班同學們博覽群書,視野廣闊,對於世界各地都有起碼的認識。王秀雲說:「去參加派對的時候跟同學聊天,發現他們除了歷史之外也讀了很多很多的書,而且他們純粹是對這些作品或作家有興趣,不是為了考試。」這不僅讓她開了眼界,也促使她繼續在科學醫學史的領域穩定前行。
● 歷史之於醫學及科學
不過面對歷史,王秀雲直言,在呈現上多數的歷史都會為政治所主導,因為人們會受到自己所在的政治環境影響。「就是『改朝換代』的概念,只是政治絕對不是歷史的全部。」王秀雲說,而她也強調大家在閱讀時,要能夠認知到歷史很多時候,其實被套上了一層政治的濾鏡。
對於醫學跟科學的歷史,王秀雲則說:「早期的科學跟醫學史偏重討論偉大的醫師跟科學家,現在的話,更多關於歷史脈絡的關注。」這樣的轉變其實也是因為以前的歷史,多半是科學家及醫師在退休後所寫。現在則是轉向主要以受過歷史學訓練的學者或作家,透過檢視整個歷史與社會脈絡來撰寫,跳脫了以往只聚焦在個體的寫作思維。「現在在醫學系滿常遇到年長的醫師和醫療人員,他們也會覺得有歷史學者來回顧醫學的發展很棒。」王秀雲說的時候,雙眼顯得炯炯有神。
接著王秀雲點出了在歷史之外,醫學與人文之間的重要性。她認為行醫和治療是有關人的活動,醫學是一個以人為中心的學問,所以當談論到醫學的時候,絕對不能脫離人與人文的觀點。只是反過來看,醫療活動就是人的活動,影響到人的事情也同樣會對醫療和醫學產生影響;這也意味著再高深、再厲害的醫術,也需要依照患者身為「人」的個性與特色,而有所調整,而不單只強調醫療上的技術層面。
● 回顧同位素實驗車:醫療知識的擴張與應用
醫療技術演進有著複雜的歷史軌跡。王秀雲說,像是現在的核子醫學、放射醫學、醫學影像等,源頭之一就是「胖子」和「小男孩」兩顆原子彈結束二戰,所衍生出的放射性同位素應用,將原來具毀滅力量的科技應用到治療上面,而這也反映出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時核子領域的發展。
「當戰後秩序要重新建立的時候,美國提出『原子能和平用途』,希望可以把原子能用在和平的方面造福人類,而不是用在戰爭上。」王秀雲點出,相關的應用頗為廣泛,從工業、農業到醫療都可以使用。其中,在醫療領域,放射性同位素如鈷60使用在癌症放療、碘131用於甲狀腺疾病的治療等,都是能夠幫助人類而非造成傷害的應用。
王秀雲補充,雖然人們後來將同位素轉作醫療用途能夠讓其發揮正面效用,但在1960年前,有關單位的輻射安全安全措施並不完備,在醫療領域的從業人員和患者們,經常暴露於放射性線物質之下。其中,不乏醫療工作者使用放射線物質時採用與英雄幾近的方式,如徒手拿取鐳來協助患者治療,結果在晚年罹患疾病時,才開始懷疑是因早期大量暴露在放射性物質下所導致。
為了推動同位素的應用的標準化與全球化,1960年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便訂製了多輛外型與行動乳房攝影X光車相似的「同位素實驗車」。希望透過將原本只能放在實驗室裡的儀器和人力,透過車輛的方式深入世界各地,讓更多從事相關研究的專家、學者和從業人員,能夠在學習同位素操作應用和接受「統一標準」概念的同時,也了解放射性物質可能帶來的人體危害。
王秀雲說,從歷史上同位素實驗車在韓國、臺灣和中南美洲進行推廣和教育的案例,其實不只可以看出「知識擴張」與冷戰脈絡的意義,也可以讓人從中領悟到,科學和醫學從西方到世界各地的歷程相當曲折,而不是理所當然的科技進步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