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大學，給落榜學生的一堂課
撰文｜謝宇程
對於落榜的學生，除了在榜單上不寫他的名字，大學還有什麼責任義務嗎？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以為，大學和落榜學生之間唯一的關係，叫做「沒有關係」。
過去兩年多，我認識一位在英國讀書的台灣留學生 Doug，他曾花很多時間和我描述他的留學心路歷程、高中教育環境。他這一年左右，則是在忙著大學的申請甄試。
Doug 非常認真，對自我期許相當高，申請了英國最知名學府：劍橋大學。最後他並沒有申請上，但經他的要求，劍橋的教授給了一封長信，和Doug 詳細說明了他的強項、弱點，給他日後進步的建議。Doug 給我看了這封信，連同中文翻譯版本，我看了非常感動。經他許可，我將這封信節錄如下，並加上我的註解與說明。可能對我們的大學也有所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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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大學大學部教師及導師 〇〇〇 〇〇〇 博士
〇〇〇〇 先生鈞鑒：
如您所知，Doug Wu 最近申請進入劍橋大學修習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HSPS）。很遺憾，在仔細評估他的申請後，敝院決定不授予他入學資格，因此，他今年的申請未通過。
Doug Wu 請求我們說明申請未通過的原因，而我們也相當樂意提供。敝院一貫的政策是儘可能將回饋意見提供給申請人的推薦人，讓推薦人可以據此與申請人進行討論。就您與 Doug Wu 的關係，我們認為您是最適合與他討論此意見回饋的對象。若您願意承擔此任務，敝人將不勝感激。若您需要任何進一步的說明，或有任何問題，請務必與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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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
劍橋的這封信其實不是寄給 Doug 本人，而是寄給他的推薦老師，請他的老師代為轉達。這麼作有兩層意義：第一，和老師溝通教育的方向：如果希望學生能上劍橋，我們是這樣考量與選才的；第二，幫助老師日後做出更精準的推薦。
在本信之中，劍橋教授的同理心、詳細認真的書寫，都令我驚訝與感動。
下一個段落之中，劍橋教授開始說明 Doug 沒有申請成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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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確花了很多時間仔細審查每位申請者的資料，並就我們所獲得的資訊進行評估。無論是自傳、推薦信、以及任何申請人提交的學校作業，我們都相當重視，並且進行仔細審查。然而，申請資料有兩個部分可說是最重要，我們據此評估申請人的學習潛力。一是以往學業成績及未來預估成績，另一則是他們在面試時的表現。今年，敝校首度要求大部分科系的申請人參加大學入學筆試，以幫助我們了解申請人是否具有所申請科系的學習潛力，以及他們在所有申請人當中的程度。
劍橋大學今年共有 912 名學生申請就讀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只有約 170 個入學名額。在本學苑，我們有 24 名申請人，我們目標收取 6 位。
Doug 的學科成績非常好，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申請就讀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的學生中，共有近200位的申請人 GCSE 成績比他更高（只有不到 600 名申請人有參加 GCSE 的考試，其他人則是提出同等學力證書）。Doug 的 A-levels 被預估4個 A*，也是相當優秀，而他的數學、政治兩科分數也很高。然而，他的AS歷史科的成績太低，令我們有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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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
在這個段落之中，劍橋教授告知申請人數與錄取人數。
從這裡我發現一件事。我一直知道劍橋大學有三套複雜的系統：
- 行政與研究系統：學院 (School) 與科系 (Departments)。
- 主修與學程系統 (Courses)。
- 生活與社群系統：學苑 (College)。(在一般坊間，劍橋的 College 也被翻為學院；但為避免和行政與研究上的學院相混肴，我都寫成「學苑」。)
從 Doug 的經驗中，我再次確認了：行政與研究系統的學院與科系，並不參與決定錄取。
各主修與學程將名額分給各學苑，並且共同面試決定學生錄取與否。這也是為什麼，劍橋教授能寫信說明為什麼錄取 — 因為這是在他們決策範圍的 — 他們不會說：規則決定的，和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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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提供了我們另外一個重要依據，以評估申請人進入劍橋大學大學部就讀的潛力。Doug 總共進行兩次面試，每次面試是與兩名教師，包括敝院教師與HSPS的主任。Doug 的第二次面試比第一次表現好很多。
第一組面試官認為他在思考方面不夠廣闊和深刻。面試時他被要求閱讀與討論一篇 David Runciman書寫的文章，但是他對於作者在文章中想要傳達的概念（例如失敗的國家）無法深入理解。他們對於 Doug 的數學能力印象相當深刻，但可惜他在政治或哲學方面，還缺乏充足的意願踏出舒適圈。
第二次面試時，他比較能掌握主題，也比較有想法（我們也再度驚艷於他的數理能力），不過，第二組面試官認為，當他們希望他進一步發表自己的想法時，他的發言內容就顯得零亂。
我們還要求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的申請人參加筆試。不過，恐怕 Doug 在這方面表現不佳。他在第一部分的成績是所有申請劍橋的學生倒數百分之十。第二部分的申論題則是「分析論述非常弱」，提出許多論點卻無法論證。批卷考官認為，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恐怕不是最適合 Doug 就讀的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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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
這一段之中，教授對於 Doug 的評判是相當直接的，指出他做得好的部分，同時也直指他未及標準的能力與素養，構成了他無法錄取的原因：
- 閱讀測驗的理解不夠深刻。
- 發表想法時內容顯得零亂。
- 筆試中的分析論述偏弱，無法有力論證自己的論點。
這些評析，將可以供 Doug 日後繼續深入加強的方向，也幫助他的高中強化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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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Doug 的申請與面試表現有著一定的強項，例如他優秀的數理能力，的確對於學習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是項利器。但是，在其他足以決定學習能力的部分，他的表現不夠理想，像是政治或社會學概念的深度分析、衡量證據並且運用在自己論點的能力、或探索他不熟悉的批判觀念。他的面試官認為，或許他應該選讀比較跟數學直接相關的科系。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申請人文、社會與政治科學科的學生程度都相當修秀，競爭也相對較為激烈，因此我們無法給予 Doug 入學許可。
大學入學申請的過程相當難熬，對於家長、老師與學生本人或是其他親友來說也充滿壓力與挫折。希望他覺得我們的回饋意見對他有幫助。我們的確花很長的時間仔細審查每位申請人的資料與表現，再根據我們所得到的資訊進行評估。沒有得到入學許可，並不代表申請人的審查資料不夠好，或是學科成績不夠高，而是因為所有申請人的表現都很優秀，因此提高了標準。
我很遺憾敝院無法提供 Doug 入學許可，也很抱歉讓他失望。希望他會覺得我們的回饋意見對他有幫助，也希望他知道，我們對他與所有其他的申請人都經過非常審慎的評估，最後儘可能做出公平客觀的決定。誠摯希望 Doug 其他的大學入學申請與未來學習狀況都一切順利。
此致
〇〇〇 〇〇〇 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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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g 告訴我，劍橋每年收到近兩萬份申請，但學校、教授卻願意向每一個被拒絕的申請人說明拒絕的原因、提供進一步加強的建議。
每個要申請大學的學生，都需繳交 24 英鎊作為使用申請系統的費用，最多申請五個學位；但申請劍橋並不用額外的報名費。也就是說，劍橋處理一個申請者，不太可能得到超過 5 英鎊的行政經費，折算台幣不到 180 元。不算別的，僅僅是回這封信的時間心力成本，劍橋就已經虧本。
但是，撰寫信件說明(不)錄取的原因，卻是讓劍橋得到信任，讓學生學到一課的方式。如果我們的大學，要更多將錄取學生的決策權拿回到自己的手中，也可能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