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倫理】密西根下毒事件:實驗室裡的惡意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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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工作環境都會有些壓力,我只是嫉妒其他人超越在前,想要拖慢他們而已。」在實驗室同儕的培養皿裡下毒的博士後研究員布瑞谷坦承部分犯行---但不包括原告艾美斯一開始宣稱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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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糾紛,實驗室亦然。

  這個溫暖的七月早晨,是美國密西根州華許特諾郡法院的判決日。郡法院是一座由斑駁灰石與淡色玻璃構成的單調建築物,距離密西根大學安娜堡分校主校區,只有幾個路口遠。法官波菈海恩斯 (Elizabeth Pollard Hines) 發送了好幾份酒醉、妨害風化、商店偷竊等等俗世小罪的罰鍰判決。不過下一份案件可不太一樣。密西根大學安娜堡分校整合性癌症中心前任博士後研究員布瑞谷 (Vipul Bhrigu) ,穿著深藍色三釦式西裝,雙手蓋著他懷孕妻子的手,表情緊繃等待著。波菈海恩斯開始審理布瑞谷的案子時,嚴厲地對他說,「我早上來這裡的時候,就打算要送你去坐牢。」

  布瑞谷在密西根大學一連好幾個月,有計畫地惡意破壞他實驗室裡研究生艾美絲 (Heather Ames) 的研究成果,亂弄她的實驗,還在她的細胞培養皿裡下毒。布瑞谷在四月被隱藏式攝影機抓包,之後他向校警承認犯下「惡意毀壞個人財產」;這個行為不端的罪名通常是扯到車子,逮捕他的警官在報告的損毀物一欄上,寫的是「實驗室研究成果」跟「細胞」。布瑞谷好幾次都說他是受到「內在衝動」驅使,希望能夠拖慢艾美絲的研究成果。他現在更是懊悔不已,直說他這樣做真是「完全缺乏道德判斷」。

  布瑞谷的行為令人吃驚,但也許並非個案。雖然沒有什麼確切的數據,指出破壞研究的行為很普遍,不過與研究生、博士後研究員、以及研究行為失當專家談過之後,發現這類不當行為到處都有,而且大多沒有呈報或報警。在這個案例中,這麼一搞的結果是讓研究成果倒退,可能浪費掉幾萬美元,還把一個年輕學生給嚇壞了。更廣泛的來說,像布瑞谷這種行為,以及其他比較細微,但足以阻撓或破壞讓同事研究成果的行徑,對科學研究以及科學家都會造成不良影響。這是對科學家之間默然形成信任的公然侮辱,而那是讓研究努力得以存續茁壯的要素。

  儘管如此,卻沒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些為非作歹的人重返科學界。美國提供研究資金的聯邦機構,採取行動介入破壞案件的能力跟動機都很有限,因為這些案件並不會被解讀是符合了聯邦政府的研究行為失當定義,研究行為失當只限於抄襲、捏造或作假研究資料。在布瑞谷一案中,密西根大學校方會與警方合作進行調查,部分原因是因為艾美絲跟她的指導教授蘿絲 (Theo Ross) 非常堅持。

  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前任監察長,現任科學責任顧問的波姿 (Christine Boesz) 表示,問題在於到底多少大學有這種恰當的行政程序,可以讓科學家去獲得那樣的協助。就她所熟悉的大學來說,大多不見得會有如此積極的反應。

初啟疑竇

  艾美絲是醫學系博士班學生,她在二○○九年十二月十二日,首次注意到她的研究出問題。她在研究表皮生長因子受體(一種與某些癌症有關的蛋白質),進行免疫蛋白點墨分析,以確認樣本中存有這種蛋白質。這是標準流程,但是她一看點墨,六個樣本中卻有四個好像亂了套,她預期在某一行裡會看到的條列模式,卻在另一行裡跑出來。

Sabotage
污染的證據。(圖/《Nature》)

  五天後又發生同樣的情況。艾美絲覺得在技術上可能是她犯了錯,但是出錯的情況完全一樣,這很奇怪。她推斷唯一的解釋是,她貼上標籤的細胞培養皿蓋子被掉包,然後她馬上就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搞破壞。安全起見,她想出一個應急辦法,直接把標籤寫在培養皿的底部,這麼一來掉包蓋子也沒用。

  接著艾美絲的免疫蛋白點墨自己本身也開始出問題。她在樣本行裡看到增添的蛋白質,這顯示有多出來的抗體污染了點墨。這也可能是操作失誤,但卻再次的發生。她說她開始到她未婚夫的實驗室,熬夜的進行點墨。隨著問題發生,艾美絲開始火大,她很確定有人在惡搞她的實驗,但她沒有證據,也找不到嫌疑犯。她的密友都說她開始變得神經兮兮的。

  有些實驗室以競爭激烈聞名,大牌研究員跟博士後研究員彼此坑陷。但是蘿絲的實驗室是個有大學之風的小廟,艾亞美絲開始注意到事有蹊蹺的時候,實驗室裡除了她以外,只有另一個研究生,一些大學生在做計畫,再加上在實驗室裡服務已經九年,蘿絲稱她為「我的耳目」的實驗室管理員歐菈維茲威爾森 (Katherine Oravecz-Wilson) 。噢,還有在二○○九年四月加入實驗室,和藹可親的博士後研究員布瑞谷。

  布瑞谷在二○○三年,從印度來到美國,在癌症生物學家川波 (James Trempe) 的指導下,於俄亥俄州的托雷多大學完成博士學位。川波說布瑞谷這個學生表現平平,他不會說布瑞谷是實驗室裡的明星,但沒有什麼事情會讓他質疑布瑞谷的研究工作。蘿絲認為布瑞谷為人友善、能言善道,能夠趕上研究領域裡的當今潮流,很適合她的實驗室。艾美絲說她也很喜歡布瑞谷,當時實在沒什麼理由去懷疑他。她說若要懷疑誰不喜歡她,布瑞谷要輪到最後。

  二○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星期日,艾美絲又碰上一樁她認為是意圖要破壞她研究成果的事。她在更換培養細胞的介質,馬上就注意到有東西不對勁:細胞「流得整個盤子都是」,好像它們被什麼有腐蝕性的東西碰過似的。她把介質罐從通風櫥裡抽出來一看,在暗紅色的介質裡,可以看到半透明的漣漪,就像威士忌摻水的時候一樣。她聞了聞味道,酒精的氣味一股腦衝上來。然後她想,這就是她需要的證據。

  她發了封電子郵件給蘿絲,寫道,「我剛剛發現有夠有說服力的證據,證明有人試圖破壞我的實驗。」蘿絲也跑回來聞了聞介質,同意味道不對,但她不知道該怎麼想這件事。

徹查實驗室

  蘿絲徵詢一些人的意見,他們試圖說服她說,這是艾美絲研究工作進行得不順利,在找某個人來怪罪。但是艾美絲很堅持,所以蘿絲就把這事呈報給學校,校方有提供關於研究與臨床服務各種法規與規範諮詢服務的法規事務辦公室。但是該辦公室副主任胡齊森 (Ray Hutchinson) 及主任渥德 (Patricia Ward) ,從沒處理過這種事情。在開過幾次會,又發生了兩次介質裡出現酒精之後,渥德在三月九日聯絡校警單位公共安全部。他們馬上開始進行調查,對象卻是艾美絲自己。她經歷了兩場審訊跟一次測謊之後,調查員才決定把矛頭指向別處。

  四月十八日星期日凌晨四點,他們在實驗室安裝了兩部攝影機,一部位於艾美絲的點墨受到污染的冷房,另一部則放在她儲存介質的冰箱上方。艾美絲當天進實驗室,工作到下午五點。隔天星期一早上大約十點十五分,她發現介質又被搞破壞了。蘿絲跟本案分派的調查官扎瓦拉 (Richard Zavala) ,一起調閱中間這段時間的錄影帶。她說她的心一沈,布瑞谷在星期一早上九點進入實驗室,抽出他當天會用到的培養介質,然後帶著通常是實驗室板凳消毒用的酒精噴罐,回到冰箱前面。他背對著攝影鏡頭,把冰箱翻箱倒櫃了四十六秒。蘿絲無法確定他在幹什麼,但看起來不妙。

  扎瓦拉把布瑞谷送到校警部進行偵訊。他告訴布瑞谷實驗室裡裝了攝影機,這位博士後研究員要了一杯水,然後坦承犯行。他說他從二月開始,就在破壞艾亞美絲的研究成果,但是否認涉及去年十二月跟今年一月的事件。

犯行動機

  科學研究行為不當早已不是新聞,但是其頻繁程度很難估算。鑽研研究行為失當的英國愛丁堡大學學者法奈里 (Daniele Fanelli) 表示,像布瑞谷這種公然惡意的犯行,也許並不常發生,但是其他形式的低劣行徑與破壞動作,就可能比較普遍。他說攝影機捕捉不到的那種犯行,可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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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全部就是這樣了嗎?(圖/在秋葉原街頭)

  惡意報復的同儕審查、不公正的推薦信、捏住同事或競爭者研究的關鍵要件,對於職涯或研究計畫所造成的破壞,跟故意破壞實驗不相上下。還有一些有問題的行為,在科學界裡相當常見,技術上卻不被認為是行為失當。法奈里在去年發表的一篇行為失當調查結果後設分析中(D. Fanelli PLoS ONE 4, e5738; 2009),發現有三分之一的科學家承認他們幹過落於灰色地帶的事情,而有高達百分之七十的人,曾經見過這種事情。

  要怪罪的是科學界的結構。諸如終身職、補助經費、在明星期刊上發表論文,這些學術大獎都要透過競爭獲得。

  有些人表示,這要怪罪科學界的結構。諸如終身職、補助經費、在明星期刊上發表論文,這些學術大獎都要透過競爭獲得。要想超前一步,研究者只需要比他們的競爭對象表現優秀就可以了。美國明尼蘇達州「健康伙伴研究基金會」社會學家馬丁森 (Brian Martinson) 表示,這種思想就會導致破壞行為。他跟一些人都指出,大學校方與資助者必須要認識到研究體系裡的這份壓力,並試著透過教育與諮商的手段減輕壓力,而不是單單在事後懲罰犯行者。

  但是驅策布瑞谷動手的,就是競爭關係嗎?他跟艾美絲有一個合作研究計畫,但他們並沒有直接的競爭關係。之前在蘿絲的實驗室裡當研究生,幫助布瑞谷學習實驗技法的葛瑞福斯 (Chiron Graves) 表示,蘿絲為人熱情,但不會對她手下的人施加不當的壓力。現在在東密西根大學擔任助理教授,進行一項教師教育計畫的葛瑞福斯說,存在於整個研究體系裡頭的那些壓力,在蘿絲的實驗室裡會獲得某種解放,因為她著重的是做出好的科學研究。

  布瑞谷說,從托雷多大學這樣的小學院,轉換到密西根這種大學校,讓他覺得備受壓力。他說,蘿絲對他有些批評,認為他訓練不夠,工作習慣不好,這讓他感覺很不好。不過他沒有把他的犯行怪罪到這上頭,他說任何工作環境都會有些壓力,他只是嫉妒其他人超越在前,想要拖慢他們而已。

罪與罰

  波菈海恩斯審閱過案件檔案,七月間在華許特諾郡法院宣判布瑞谷的刑責。她要他支付大約八千八百美元補償試劑與實驗材料,另外加上六百美元的法庭費用與罰鍰;此外給他緩刑六個月,要做四十個小時的社區服務,並接受精神評估。

  但是縈繞在布瑞谷心頭的,卻是另一項更嚴重的判決。在檢察官要求下,蘿絲列出一張布瑞谷所造成損害的詳細清單,裡頭包含布瑞谷的所有薪水,艾美絲一半的薪水,協助艾美絲趕上進度的技師六個月的薪水,還有實驗室裡四分之一試劑的費用。法庭估算的可能金額高達七萬兩千美元,在九月進行賠償聽證時會敲定最終數字。

  然而在聽證會進行前,布瑞谷跟他老婆已經離開美國,回到印度去了。布瑞谷說他的簽證要有工作才有效,新的聽證會排定在十月進行,屆時會對賠償案件進行聽證,布瑞谷是否違反了他的緩刑條例,也會一併處理。

  不過蘿絲很高興這趟折騰大致上結束了。經過一個半月的調查過程,她變得不太想收新的學生,或是雇用研究人員。她說她在考慮把研究計畫收拾結束,甚至還懷疑她自己是否神經正常,擔心她是不是有什麼「替代人格」,自己就是破壞艾美絲研究成果的人。蘿絲現在甚至在懷疑是不是過去過於信賴別人,她還要其他實驗室的大頭瞭解到,實驗室裡一樣米養百樣人,所以有人跟你抱怨什麼,一定要嚴肅以對。

  蘿絲也呼籲大家,發現有問題的時候一定要講出來。布瑞谷在六月認罪後,蘿絲打電話給托雷多大學的川波。川波當然很震驚,理由可不只一個,他在托雷多大學的系所事實上還重新雇用了布瑞谷。布瑞谷說他在離開密西根大學的理由上撒了謊,將其歸咎於跟蘿絲意見不合。在蘿絲來電後不久,托雷多大學讓布瑞谷於七月離職。

  布瑞谷現在在印度,那裡可沒什麼事情可以阻止他重返科學界。即使他還在美國,也不太能夠阻止他這樣做。美國國家衛生院的研究操守辦公室,有時候會對發現有行為失當犯行的某人,在一段時間內禁止他接受聯邦研究補助金的資助。但是布瑞谷也許不會面臨這種情況,因為他的行徑並不符合聯邦政府對行為失當的定義。蘿絲覺得這種情況很奇怪,她說任何科學家都會告訴你,這是科學研究行為失當,因為他變動到了資料。

  不過還有更急切的事情,讓蘿絲手忙腳亂。布瑞谷在蘿絲的實驗室工作了大約一年,他所做的一切現在都得重來。他用過的試劑不是要經過再次檢查,就是直接丟棄。艾美絲說她的研究進度因此倒退了五六個月,不過她預期會在明年春天完成博士學位。

  艾美絲說對她而言,這段經驗讓她對所選職業的信心產生動搖。她說她確曾懷疑過是否要繼續研究科學,她原本認為科學界是一個共同工作的社群,彼此通力合作,工作相互累積,這件事毀了她這樣的想法。儘管如此,她還是起而拿這段經歷來幫助其他人學習教訓,也跟蘿絲一起辦了場給新進研究生的座談會。她說她從蘿絲等人那裡獲得的協助,讓她得以克服這段煎熬。

  她說,這確實有助於她重拾信任,她說自己很幸運還能有此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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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知識通訊評論月刊九十七期】2010.11.01

延伸閱讀:Sabotage: postdoc fiddles with graduate student's cells(Ars Technica)、Research integrity: Sabotage!(N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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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thoughts on “【學術倫理】密西根下毒事件:實驗室裡的惡意破壞

  • 2010 年 11 月 05 日 at 13:3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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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好奇破壞實驗的人若不是外國人,事情將怎麼結束。

    而且不知何故,儘管這篇文章的出發點是訴說受害者的無辜,但看完反而會比原來更同情加害者。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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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0 年 11 月 06 日 at 03: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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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呢
    品格失去了信譽,對他在美國的科學事業是致命傷吧,Toledo U 的作法就是典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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