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裡「陰晴不定」的商代天氣
商代晚期的甲骨卜辭留有許多對於天氣陰晴的貞問，裡頭的「陰」字便表天陰。卜辭也常見「陰」和「雨」出現在同版卜辭。與天陰相對的是天晴，但在甲骨文中並無「晴」字，而是以「曐」表之，但對於由陰日轉晴的雲開，商代先民是以「」表之，在卜辭中「」也常與「陰」對舉。卜辭中也有「易日」一詞，意思是雲開天晴，而撥雲見日後的放晴則以「昜」來表示。
撰文｜江柏毅
陰晴不定的天氣往往是讓人感到困擾的，因為日照的有無、長短總是影響著日常的作息與活動安排，氣溫的乍暖還寒也讓人得在衣著上多費心思，並時刻留意忽冷忽熱所產生的健康影響。天氣陰晴同樣深刻攸關古代農業社會人群的生活福祉，在商代晚期的甲骨卜辭裡便留有許多商王與貴族們對陰晴的貞問，特別是在祭祀、田獵、年成和單純地卜問下一旬，也就是下個十日是否會有災禍等方面。
甲骨文裡有表天陰的「陰」，字形由兩個構件組成，一個像三角形或扁半圓形倒口的符號在上、鳥的象形「隹」在下（圖一）（註一）。學界過去多認為該字是個聲化字，字形上半的倒口為「今」，作聲符使用，而以「隹」表「陰」之形符的原因推測是某種鳥鳴預示天氣將有變轉陰（註二）。此說顯得牽強，因為天陰是一個靜態狀態，為何要多此一舉用一個天氣變化的動態過程來表示？且該字的「隹」形並沒有透露出任何與鳴叫相關的表意。其實甲骨文的「陰」很可能是個會意字，一說倒口實為由竹、木材料製成如籠般的陷阱，整體字形呈現的是鳥踏入陷阱之下的場景。由於捕鳥陷阱下會形成大面積陰影，古人便藉此來表「陰」。
卜辭可見對「陰」的貞問，如《合》19780：「丙辰卜，丁巳其陰印？允陰」，大意是在丙辰日占卜，貞問隔日是否為陰天。「印」字於此讀為「抑」，用於是否問句的末尾，表疑問語氣。最後占卜結果獲得了應驗，驗辭表示隔日確實「允陰」。
天陰往往接著下雨，卜辭中也常見「陰」和「雨」出現在同版甲骨，如《合》11845：「……于壬雨？庚【夕夕】雨。壬陰，不雨」，大意是在某日占卜接下來的壬日會不會下雨，結果驗辭記錄了庚日的夜半下雨，而壬日是陰天沒下雨。又如《合》20908：「戊寅卜，陰，其雨？今日羞中日允［雨］……」，大意是在戊寅日占卜，當天已是陰天，貞問會下雨嗎？結果當天接近正午時果然下雨了。
《合》20966是一版在數月貞問天氣的卜辭紀錄，其中在一月的占卜內容與「陰」有關，內容為：「癸酉卜，王〔貞〕：旬？四日丙子雨自北。丁［丑］雨，二日陰，庚辰……。一月」（圖二），大意是商王在癸酉日這天占卜，貞問下一旬會不會有災禍（註三）？事後的驗辭顯示，在癸酉日後的四日丙子有雨自北面而來，隔日的丁丑則一樣下雨。「二日」則是指戊寅和己卯，這兩日則是陰天。至於第七日的庚辰則因甲骨片殘斷，天氣如何不得而知。
甲骨文中也可見到以从「酓」从「云」的字表「陰」，只是數量較少，如《合》28537：「……田，翌日戊【酓云】？」大意是要進行田獵，貞問隔天的戊日是否會是陰天？
與天陰相對的是天晴，但在甲骨文中並無「晴」字，而是以「曐」表之。卜辭中有「其曐」、「不其曐」的貞問，也有表大晴天的「大曐」，但對於由陰日轉晴的雲開，商代先民並不以「曐」，而是以「」（啟、啓）表之。甲骨文的「」字由表門戶的「戶」與表手的「又」兩個構件組成（圖三）（註四），會以手開啟門戶，是一個會意字，造字初義即開啟，在天氣卜辭裡借作雲開啟晴之義。
在晚期的無名組和黃組卜辭裡，表雲開啟晴之「」又於「戶」、「又」（或以及「口」）之上加「日」專表（圖四），可隸定為「晵」，是一個從「」而來的滋乳字。
甲骨文「」字表雲開啟晴而不指晴天靜態的證據可見《合》13084：「庚戌卜，事，貞今夕？六月」、《合》30219：「不？今夕。」、《合》13135：「……今夕……？之夕……，小亦（夜）。」這些卜辭都在貞問或記錄夜晚天氣的情況，既是黑夜自然也就沒有轉晴見到陽光的可能。
在卜辭中「」常與「陰」對舉，如《合》20922：「癸卯貞，旬？甲辰雨。乙巳陰。丙羞中」，大意是在癸卯日貞問下一旬的天氣狀況，驗辭紀錄顯示隔日的甲辰下雨，一天後的乙巳陰天，但到了第三日丙午日接近中午時雲開了。又如《合》13449：「辛丑卜，賓，翌壬寅？壬寅陰」，大意是賓這位貞人在辛丑日這天進行占卜操作，貞問隔天壬寅日是否會雲開，結果驗辭紀錄顯示仍舊是陰天。
卜辭中也見「大」、「小」（或「小」）表雲開之程度，如《合》20990：「戊申卜，己其雨？不雨，小」，意思是在戊申日占卜，貞問隔日會下雨嗎？驗辭記錄當天沒雨，小幅地雲開天晴。又如《合》24917：「己卯卜，□，貞今日？王占曰，［叀］其。隹其妹大」，大意是商王在己卯日占卜，貞問今天會雲開嗎？王看了卜兆說會雲開天晴，但可能不會大幅地雲開（註五）。
雲開天晴往往是久經陰雨日子的人們所嚮往的天氣轉變，卜辭中的「易日」一詞便是表這樣的期盼（註六），如《合》914：「□□［卜］」，賓，貞翌乙亥不雨，易日？」大意是在甲戌日占卜，賓這名貞人進行占卜操作，貞問明日乙亥不會下雨、能夠轉晴吧？又如《合》655：「丙寅卜，㱿，貞來乙亥易日」、「丙寅卜，［㱿］，貞，來［乙］亥不其易日？［王］占曰……乃茲［不］易日。乙亥允不易日，雨。」大意是丙寅日這天貞人㱿進行了占卜操作，替商王貞問的問題是接下來的乙亥日會轉晴嗎？不會轉晴嗎？商王看了卜兆後認為不會轉晴。後來的驗辭紀錄也記載著乙亥日當天果然沒有轉晴，而且下著雨。
「大」後應是撥雲見日的大放晴，在卜辭裡則以「昜」來表示。「昜」字的甲骨文从「日」从「丂」（樹枝）（圖五），全字會太陽昇至樹上，陽光從樹梢照射下來。卜辭可見「大」後接「昜」的辭例，如《合》11499：「癸卯卜，爭，貞下乙其㞢鼎？王占曰，㞢鼎上隹大示，王亥亦鬯」、「……陰，明雨。伐，〔既〕雨；咸伐，亦〔雨〕；施卯鳥大，昜」，在這條貞問祭祀先王祖乙，對商王進行「侑鼎」之事是否適合的卜辭裡，驗辭部分記載了在祭祀的過程不斷受陣雨干擾，但後來很快地雲開、大晴。「昜」字在西周早期金文仍維持著甲骨文的字形，但有些則加表光線之「彡」，在西周晚期金文字形裡逐漸普遍（圖五）。甲骨文中另有「陽」字，是在「昜」的基礎上加「阜」（圖五），象陽光照射在山阜上。西周金文的「陽」字延續的是甲骨文的字形。
註釋
註一：有著扁半圓形倒口符號的這個字過去曾被認為是「冡」字初文，讀為「霧」但孫常敘提出諸項反對理由，主張該字同為「陰」字。
註二：孫常敘認為「隹」乃從「鷹」譌變而來，故「陰」仍是個字，但孫說並無具體從「鷹」簡化為「隹」之證據。
註三：該版卜辭屬於組小字類，其文例格式有所不同。其卜旬卜辭，也就是貞問下一個十日的卜辭，命辭往往不是在「貞」後接「旬亡」，而是單接一個「旬」字。
註四：有些「」字另於「戶」與「又」下加上裝飾用的「口」（圖三），所表之義非啟晴，而是啟動作為先鋒。
註五：學者過去多根據羅振玉的看法，將卜辭裡的「妹」字解釋為昧爽，也就是天將明之際，但李宗焜指出「妹」字在卜辭中其實用作否定詞，帶有擬議的語氣。
註六：卜辭中「易日」一詞學者看法不一，有「陰日」說、「變天」說和「祈錫日光說」（易於此表賜），從甲骨卜辭內容與文例來看，其中以「祈錫日光說」較為可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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