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90論壇IV】從新媒體藝術探科學,從表演藝術探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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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無止境回首》劇照

主持人|蘇文琪(新媒體表演藝術家)
與談人|邱昭財(新媒體藝術家)、湯茂竹(國家同步輻射研究中心研究員)、余海禮(中研院物理所研究員)
彙整撰文|連品薰

「蘇文琪在CERN 駐村時,經常聽到科學家談到的兩個概念:『粒子』和『宇宙』,這恰好是兩個極端,粒子是比例尺裡面最小的,而宇宙是比例尺當中最大的,那麼這兩種比例尺的經驗,要如何回歸到人的這個比例尺上,如何回歸到我們的身體經驗或生活經驗裡?蘇文琪將這個體驗延伸至肢體能量的思考,從原始的肢體,從吶喊的吟唱,從視線的成像……」2018年登上兩廳院舞台的《從無止盡回首》是本場講座主持人蘇文琪在參與了瑞士的科學實驗室CERN的「藝術加速」駐村計畫後,凝聚而成的舞蹈作品。從小自認為沒有「理科腦」而一路朝著人文藝術發展的她,在那六個禮拜的時間裡,一直都是以一句「你在做的研究是什麼?」開啟和眾多專業科學家的對談。她以身為度的讓自己進入科學語境,但卻也嘗試在編舞的歷程中「跳出實驗室」。理論與數字在此被轉譯為動作與美感,科學與藝術的哲學觀也在此得以對話。

「劇場的本質就是:我們創造了空間,也創造了時間;我們創造了故事,也創造了敘事。但物理學家提醒我:空間並不是空的,空間與時間已經存有。所以基本上我們並沒有多創作出什麼。」對於時空概念的啟發改變了蘇文琪編舞的方向,《從無止盡回首》的英文名是“Infinity Minus One”,其發想起於她問了一個研究大爆炸的物理學家:「在大爆炸之前存在什麼?」而在她將頭探入無垠的宇宙中後,她又回頭檢視自己身處的舞台,重新思考人的尺度,能以什麼姿態與自然發生關係。

在這場講座她邀請了這部作品的舞台設計邱昭財、研究宇宙論和時間的余海禮老師、建造了台灣第一座同步輻射加速器的湯茂竹教授等,不但是為了重現兩種語言所碰撞出的火花,同時也邀請科學家回過頭來看看這部以科學作為發想的藝術作品,回過頭來又能為科學帶來什麼新的想法。

邱昭財:從光的視野出發

要怎樣才能創造出宇宙一般深邃的空間?這或許是《從無止盡回首》帶來的核心研究問題。

「劇場提供了一個空間的轉換,將觀眾短暫的從現實中抽離......當你關燈以後,你的眼前剩下一片黑暗,你所有對於空間的知覺回到零,此時有一道光從遠處穿透這團黑暗而來......」起先這些光可能是垂直相交,重新建構起了一個三維的空間,但在觀眾將自己置入了這個座標系統後,光束又開始傾斜、分解,人與空間於是產生了相對的運動。在舞台上也放上了多面鏡子,光束在其中反射,編織出更多空間的層次。

光,是邱昭財在建構這個舞台空間時所用的主要媒材。光束在舞台上似乎為舞者們標示出界線,但舞者們時而又以各種姿態與步伐穿越這些光束所切割出來的空間。這部作品並不是邱昭財第一次使用光這種媒材,但他早期的創作多是以機械融合雕塑,讓作品與觀眾能夠產生互動。這些作品經常以動態的變化達成一種觀念上的「翻轉」,比如讓象徵高潔的竹子在平常時直立,但在人們坐下時彎垂,就像君子也需要鬆懈的時刻。相較於傳統的雕塑是以雙手接觸媒材,使用機器創作讓他感覺到自己從一個創作者變成了旁觀者,「我」與作品的關係被重新想像。為了表達這種「不在場」的狀態,並且讓作品不以一種「完成式」的造型被展示,他選擇使用了光,因為光「當下發生,但無法被留下」。

空間中運行的光點藉由視覺暫留現象而留下軌跡,將日常經驗轉化成光的流水、砂石與幾何模型。這些作品如同他一貫的作風呈現了變化的主題,但光的流動性又為其增添了更多可能性,唯有靠著相機的曝光才能將某一個瞬間固定下來,對他來說,這就是所謂記憶。

「記憶跟想像在藝術中是極其重要的。記憶連結的是你的經驗,而想像則是透過這些連結並產生新的觀點的能力。」光就是邱昭財所研究的對象,他藉由不斷組合光的型態來探究這項物質的特性。就像他認為顯微鏡與望遠鏡分別是從兩個極端來關照同一個物體,藝術與科學的探問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卻都是在追求世界的可能性。

余海禮:時間,因果及量子力學

1922年法國巴黎哲學學會中,伯格森曾對愛因斯坦提出「當時鐘指著十二點的時候是什麼意思?」而愛因斯坦給的回答則是「哲學家的『時間』並不存在」,也就是說哲學家已無法回答關於「時間」的問題。這則事例或許標舉了哲學與科學的分家,當科學越來越走向實用性一途時,兩者看待時間此一主題的方向就分歧了。當時很多人認為伯格森不懂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但在約一百年後的今天,學者們認為他當時的問題實際上直指相對論的核心,也就是時間能作為一個主體之外的參數存在嗎?人跟時間的關係為何?

要從科學家的觀點理解時間,我們仍要回到牛頓的力學去看。在牛頓力學中,空間與時間都是上帝所給定的,這個絕對的座標並不會因為人的運動而改變。而既然時間是不可逆的,因果關係也被固定下來。這些概念都被愛因斯坦推翻了,相對論中的時空不是絕對的,而時空中的因果運作則是遵照重力場方程式來解釋。相較於牛頓力學,量子力學則是我們能想像最簡單的力學,使用的是線性的系統。但在量子力學裡,因果的排序不是上帝給定的,而是由系統所決定的。

最後對於蘇文琪提出的對於大爆炸的問題,余老師的回答是就算是在時空都不存在情況下,量子力學仍能給予那樣的狀態明確的定義。時間在科學裡的內涵在於喚起存在,必須要有時間才有因果的存在,也因此事物才有意義。

湯茂竹:同步輻射在台灣的進程

相較於上一場的余海禮以科學理論作為研究對象,湯茂竹教授像是兼具了科學家與工程師的角色。身為國家同步輻射研究中心的研究員,他向我們展示了電子如何經由通過一連串直線加速器、增能環、儲存環等儀器,到放出X光束線後進入實驗站的歷程。所謂同步輻射就是電子在接近光速時碰到磁場轉彎煞車放出的光束,而要讓X光的亮度跟能量越強,就必須讓電子在軌道上持續的加速,這一長串的儀器建置在一個環形的建築裡,稱作台灣光子源 (Taiwan Photon Source, TPS)。

提升X光的亮度主要是為了從事更多高端的實驗研究如基因及奈米科學等,而自1970年代至今,台灣能製造的X光束亮度成長了十的十三次方的倍數。
但是在建造同步輻射時,科學家仰賴的不只是知識及技術,湯教授也分享了他們一共花了三年的時間建造新的環,非常幸運的是在那三年的時間內颱風一次也沒有經過新竹,讓他們免於淹水。而當屋頂一蓋好的時候颱風居然就來了,剛好測試了建築防漏水的能力。像湯老師這樣的實務型科學工作者,他認為最重要的態度是眼高手低,把目光跟想法盡量放遠,但雙手不能停止栓螺絲,而對他來說這也是科學工作真正的樂趣。

最後還是讓我們回到藝術與科學相遇的場景吧,雖然這可能是科學家們第一次接觸到這種以科學為主題的藝術創作,不過余老師認為科學與藝術都起源于對於自然的驚嘆以及好奇心。物理是透過計算和邏輯,藝術則是透過肢體語言或者畫面的排列組合來向我們展現他們所看到的世界。只要我們分享的仍是同一個世界,不管你如何去表述,在背後都可以找到一種共同的語法,就如同一個畫家其實也仰賴幾何學來創作一樣。

湯老師則用愛因斯坦與魯賓斯坦的合奏來形容他和蘇文琪的交流經驗,魯賓斯坦對於愛因斯坦的音樂評價是「就跟我的物理一樣好」。雖然兩者的世界看似天差地遠,但愛因斯坦也說過,他感受過最美好的感覺就是好奇跟奧秘,而這剛好就是科學跟藝術的共同根源。重要的還是傾聽與瞭解的意願,蘇文琪的兩場舞蹈表演湯老師皆受邀觀賞,他卻如同回到了實驗室,在背景音樂裡的馬達聲與機器聲裡面,感受到了熟悉的憂慮與期盼,而這正是科學工作者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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