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90論壇III】科學、歷史與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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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陳慧宏(臺灣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與談人:祝平一(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張嘉鳳(臺灣大學歷史系教授)、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助理教授)
彙整撰文|連品薰

在論壇的開場,陳慧宏老師便以一幅科學女神的畫像,告訴我們「科學」這個語彙來自於希臘哲學,原意為知識跟智慧,其中包含著統整性的知識概念。科學不是一門超然獨立的學科,它也和各種文化思想產生互動,本次論壇以歷史的眼光帶領我們回到科學知識生產的現場,試圖將科學家們置於其地的理解。其中討論了包含宗教與科學的衝突和共榮、西方科學在中國的轉譯與傳播,中國天文曆法等主題。

宗教與科學

「爾釐利景,有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祝一平教授以一個陌生的語詞開啟他的講題:宗教。爾釐利景是Religion在中國最早的音譯,而「宗教」這個詞彙也是來自於日本。對於中國來說,它是個全新而外來的概念。在西方的脈絡中宗教便是以「虔敬的態度」尊敬「對的神」,而這個對的神單獨指稱基督教的上帝,所以Religion就是基督教。如此一個專屬於西方的詞彙,當它在進入中國時必定會遇到翻譯的問題,以及當地人如何去詮釋這些概念。

另一個例子就是耳熟能詳「賽先生」,其他的翻譯還包含了知識、理論性的知識、分科知識、科學等。「科學」一詞的內涵在時空中傳播時也不斷地發生變化,例如在希臘哲學中「科學」有著統整性的概念,但日本在使用這個詞彙時強調的是分類性的知識。而Philosophy則有著斐祿、物理學、性學、格致、哲學的翻譯,其中顯然可以找到中國文化的痕跡。

但中國並非沒有科學,早在西方的科學觀傳入前,中國就有著自身傳統的宇宙觀。相較於西方相信時間有其終結的一天,中國則相信時間是無始無終的;西方認為萬物是被創造出來的,中國則認為萬物生化;西方利用四行、元素等解釋宇宙的構成,中國則採取陰陽五行變化來解釋。

當艾儒略將科學以及宗教一同帶入中國時,他盡力想避免的是科學與宗教在西方世界中產生的種種衝突。但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科學和宗教是共榮並存的。當時的人們相信,上帝給予人理性去回推到上帝的存在,因此人應該從事各種科學觀察來理解上帝所創造的世界。但自從科學革命後兩者關係開始崩潰,自然哲學家開始認為上帝只是創造世界,並不會干預自然,科學家靠著研究自然就可以了解上帝,不需要透過聖經以及教會。演化論的提出也挑戰了傳統對於物種恆存的信念,上帝在自然中扮演的角色逐漸模糊。

啟蒙科學家以及他們的上帝

洪老師是從研究達爾文起家,因此這次的演講也從達爾文同時代的科學家,以及大家耳熟能詳的科學革命談起。但他首先便強調,現代的科學史家不再認同一個大寫的「科學革命」: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與其將之視為一個劃開兩個時代的斷層,它其實更是一個連續與累積的過程。科學史也不會是一個線性的歷程,它跟宗教、國家的歷史一樣,在發展的過程中充滿衝突。我們希望做的是回到那個歷史現場,盡量貼近某個科學社群,看見當時的自然哲學家(科學社群)是怎麼去理解造物者,也如何處理自我的認同。

接下來洪老師更以各種圖像,來解讀科學與宗教的關係在這個時代是如何被想像以及呈現。比如這張“The Philosopher Uncovering Nature and Her Laws”中畫著一位科學家正在「揭露」自然女神的面紗,其中呈現的女神形象不再如傳統中的高高在上、是位對於違反其意志的人類施加懲罰的權威,而是成為可以被理解甚至掌控的對象。在此,宗教的神性以及科學似乎開始分離,但這並不意味著宗教已然退場、科學家皆成為無神論者,而是神成為了一種隱性的存在。從這張1657年的”Mechanica-Hydraulico-Pneumatica”中可以看出,這個實驗室的後方是一個神殿,真正的上帝躲在布幕的後面。操作實驗的小天使象徵了科學家是上帝的祭司,要去揭露萬物中神存在的痕跡。

另一張1615年的畫作則描繪了公開解剖犯人屍體的場景,更說明了「身體」的意義不再是一個承載著靈魂、神聖不可侵犯的殿堂,而是一個由上帝所設計的巧妙機械,而解剖學的目的便是要揭露這個複雜機械背後上帝的意旨。

但當我們來到了達爾文,會發現他所提出的演化論不但否定了上帝創造完美物種而且物種會恆常存在的主流信念,演化的無目的性也挑戰了當時的進步自然史觀。當天擇說將偶然跟機遇帶進來時,連隱身在幕後的神都被排除掉了。當達爾文面對到「自然界中到底有沒有造物者?」這個切身的問題時,從他的個人書信我們可以看見就連他自己也沒辦法相信這個複雜的世界是被一種隨機的力量給掌控,但他更沒辦法站在上帝必然存在的前提底下去研究自然。他說,就讓上帝的歸上帝,科學的歸科學。上帝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但演化跟歸納讓我們成為更好的科學家。

最後廣暨老師對於科學與宗教兩者關係給予的反思是:一個好的科學發現,不只是一種單純的理性求知,也不是只有純粹的科學精神,而是科學跟人文的成份在一個科學社群中反覆辯證後產生的見解。科學跟宗教並不是光譜的兩端,匯合這兩者,它會讓我們去成為更好的科學家,也能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

天文、人文與文化

前面兩場講座帶我們從近代跨越到了現代,但在這場講座裡張家鳳教授以另一種語境帶我們回到遙遠的過去,以曆法和天文為例來理解中國古代的自然觀與時間觀。

古代中國人從他們對於天體運行以及動植物出沒的觀察中領悟了一種規律性,這種時間的規律性概念也隱含著一種秩序以及階序的意涵。「四時有度,天地之理也;日月星辰有數,天地之紀也」,因此人們以「觀相授時」的方式將人為的曆法建立在對天道之效法上。但這樣的曆法並不是只關乎到自然,天文歷算不只告訴人們「時間」,同時也指導民眾趨吉避凶的「時機」,因此也有占卜的功能。

中國古代的天文觀經常與政治有緊密的結合。《漢書藝文志》有言,「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紀吉凶之象,聖王所以參政也。」這裡的「序」和「步」指的便是人們藉由觀察自然來預測未來、作為行動的準則。在今日看似是分開的「天文」與「人文」二者,在中國古代其實是一體兩面的概念,《易經》有言「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關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裡的時變指的不只是天干地支的變化,同時也是天下大勢的變動。中國天文曆法的內涵便是藉由對於錯綜複雜的自然現象的觀察與掌握,將歷算的結果運用於政治軍事以及社會生活種種層面之上。

這種知識是古代中國人為了自己的需求而建立起來的體系,跟當代對於知識的概念有所不同。中國古代的自然觀包含了天、地、人三個元素,彼此之間相互感應,因此人們也能從對於部分的掌握來獲得全面的知識,這跟中醫能從經脈推得整個人的健康狀況是一樣的概念。無論是天文、地脈或是人的經脈都有其規律性,因此追尋這樣的脈絡甚至能預知禍福占卜未來。

現代的研究經常以當今的科學觀來將古代中國天文曆法劃分為現象觀測(科學)以及占卜(偽科學)的兩個部分,但唯有將兩者視為同一種知識體系,才能理解其作為一種在中國獨特語境和脈絡之下的宇宙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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