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12】從達爾文到華佗:訪王道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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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的故事,炎黃子孫中少有人沒聽過。談到歷史上有意思的外科醫生時,王道還老師也提起了這個中國醫藥史上的驕傲。
欸,等等。華佗在歷史上,確實為病人動過刀嗎?

_MG_9525撰文|沈君宜
攝影|黃道佐

好奇心引路──奇遇不斷的求學路
生物科學碰上歷史語言學,是很有趣的組合。訪談時王道還老師很自然的切入「科普」主題,他直言在這方面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被認為是研究本行不出色的科學家才寫科普。但他認為科學教育就是科普的真諦,是「專家對專家」的教育,也是跨領域時代中,不同學門的研究者相互溝通和整合的橋梁。

成功的科學教育對於一位科學家的誕生有著決定性作用。王老師提起就讀建國中學時期的生物老師李愨,自行翻譯了美國的生物教材,提綱挈領的引導他們進入科學的殿堂。其中的演化論更讓他為之著迷,認為是貫穿生物學的重要理論。當年他還認真的和篤信基督教創世理論的同學辯論過。「他對我來說是個刺激啊」老師坦言。「本來只會當作是個事實,之後就會開始思考證據的安排,或者有沒有alternatives──演化是不是唯一的解釋。」

事實上,王道還老師並非一開始就走上這條路。他大學一年級就讀昆蟲系,因為好奇,偶然閱讀了《人類學導論》這本英文教科書,竟生出濃厚興趣。隔年索性轉入人類學系。「我們為了好奇會做很多很奇怪的事。」老師說著,我也跟著笑了。這不算是本很特殊的書,僅是有條不紊的介紹了人類學基本的架構,卻讓一個大學生一頭栽進了這個領域,探索歷代學者們的大哉問──人類的起源。

而後為了研讀生物人類學,他在臺大和美國的醫學院受過解剖課程的洗禮。「當時教授拿了個真的人的腦子,當場把limbic system(邊緣系統)撥出來給我們看。」王道還老師回憶至此,仍歷歷在目。

和醫學互動碰撞的日子,有些經歷他以「奇遇」來形容。他曾在台大修習只收了五位學生的「Abnormal Behavior」(異常行為)課程。在林憲教授的帶領下,到當時尚未分家的「神經精神科」見習。他見識過病房護理師因為把「神經」和「精神」病人分給錯的醫生,而當場被罵得狗血淋頭;也在門診和病房中聽過許多病人的抱怨──「女人來,十個有九個說頭痛;男人,一半以上覺得性能力不行。」醫學生嫌無聊,王老師便把書寫病歷的工作攬了下來。全心投入工作時,他直接坐在主治醫師的座位上埋頭寫病歷,椅子的主人回座時,他還有眼不識泰山地問到:「請問您是病人嗎?」

頭骨領進門──從殷墟大墓到醫學史
殷墟大墓考古是赫赫有名的計畫,也讓王道還老師這位通曉解剖學的生物人類學家得以一展長才。他進入歷史語言所的人類學組,鑽研起殷墟的頭骨。當時的考古團隊對這些三千年前的商代頭骨寄予厚望,期盼能夠解開中華文化起源之謎。

在老師研究之下,很快便認定這批頭骨屬於東亞蒙古人種。一個有趣的問題隨考古挖掘應運而生:當年並無鋒利刀器,究竟這些頭骨怎麼被如此乾淨俐落的割下?

這些殉葬的古代人不在少數,頭骨後方鈍器敲擊的痕跡讓老師猜測,當年並非以現今想像的「劊子手行刑」方式砍頭;而是兩步驟──先把人打昏,再用另外的方式把頭砍下。而老師也老實表示這殘酷的過程中,他至今仍不知道第二階段的砍頭究竟為何。

在中央研究院這麼多年,王老師所接觸過的生物學、解剖學,很自然地激起對醫學史方面的好奇心。一九九零年代,歷史語言所醫療史研究小組的成立,讓這原本僅止「一時的興趣」得以敷衍成篇。因為大多數共事者的本行是歷史學,「我自己也長了不少知識。」老師陸續提到對於女性醫療、中醫理論等方面的認識,都因為這個研究小組而增長。他本身則以西方科學醫學的觀點出發,加上求學過程中解剖學的背景,自然而然傾注心力於外科醫學史。

老師自年輕時鑽研演化論,注意到達爾文家族的醫學背景,隱隱感受醫生在生物科學發展上的角色。研究過程中發現相較於科學的發展,所謂的「現代醫學」興起得實在晚。「我自然而然會想知道,科學知識是怎樣應用到醫學上的?」早在十六世紀,解剖學就有劃時代的發展,但對醫學知識卻未必有明顯的推進。「那當然就值得追問為什麼。」王道還老師篤定的說。他認為科學各個領域的發展,要產生具有臨床價值的技術、藥物等,還須經過長時間的整合和培養。

至此我們可以回到文章開頭的問題:華佗故事的虛實。王道還老師提醒我們:外科手術涉及的技術,麻沸散可以麻醉僅是其一,止血、防止感染等麻煩的問題不容小覷。「華佗假使有這些技術,勢必要經過很多的練習。」他質疑中國若是早期就有這些技術,何以千年來醫學毫無進展?敲碎神話幻想的同時,老師也不忘補上故事的文化史意義:我們可以注意「清洗腸胃」在古代神醫故事中,為何如此重要?或許可以回歸中國傳統的「病因說」──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

這是一位生物人類學家對華佗故事的闡釋。少了傳奇色彩,卻絲毫不減深度和趣味。

「人生是一連串的機遇,也是一連串的選擇。」王道還老師如是說。而今,他在研究室裡的模樣,用「坐擁書堆」形容毫不為過。說起話來總有一種獨到的率性,談環境、談研究、談生活,皆無二致。他直接表示即將退休,卻旋即斬釘截鐵的補了句:「我的生活不會變,我的研究不會變,我感興趣的事不會變。」演講、翻譯、寫文章,當然不忘鑽研累積多年的疑問──他自嘲不務正業,而事實卻是他的興趣與好奇,早洋洋灑灑成獨樹一幟的「正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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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君宜,科教中心探索講座特約寫手,為臺灣大學醫學系學生。
責任編輯:Kerina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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