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我們正在逼近地球的極限嗎?乘著時光機的航海家——專訪臺灣大學地質科學系暨研究所羅立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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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 (六) 14:00羅立教授主講
「邊界的邊界:氣候歷史學
對於人類世挑戰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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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大學地質科學系暨研究所 羅立 副教授|來源:講師提供

採訪、撰文|李宜靜

審訂|羅 立 副教授

「如果可以飛回到過去,那會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從小在地質學家羅立心中反覆浮現。還在小學時,他常被操場泥土中混雜的貝殼與陶片吸引,可能只是建築廢土,也可能是某段歷史遺跡。這些碎片在他腦海總是冒出「這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的謎團。

而多年後,帶著同樣的好奇,羅立曾航行到近南極洲、澳洲海域,探索百萬、千萬年前的地質變化。在強烈感受氣候變遷的當代,他試著爬梳地球氣候系統的極限在哪裡?我們又正身處在什麼樣時空背景下?

 

登上大洋鑽探船,到南極洲的尋找人類從未知道的歷史

2019 年,臺大地質科學系副教授羅立登上國際深海大洋鑽探船,兩萬多公噸的船從智利啟航,向南太平洋正中央前進。兩個月不靠岸的航行中,船上的科學家與技術團隊在巴塔哥尼亞高原外海鑽取沉積物,尋找冰川遺跡的線索;他們還橫渡太平洋,抵達接近環南極洋流的位置,試圖重建一段人類從未完整理解過的海洋氣候史。

這趟航行比一般人想的還困難,船上聚集了科學家、船員與技術人員近兩百人。在深海鑽探,船隻就像一片漂浮的樹葉,要從幾千公尺深的海底精準地取出沉積物,需要極度精密的技術配合。

樣本一旦拉上甲板,就是與時間的賽跑,深海沉積物脫離原本的低溫與高壓環境後會迅速變質。科學家必須在盡快將切開後的岩芯進行第一手的描述,包含顏色、組成、化石年代判斷,X光影像分析等等,「那是24小時不間斷的工作」羅立說。

 

成為科學家不是征服,而是承認未知

大眾眼中的地質學家,往往被期望是一個全知者或是征服者,但在羅立眼中,地質研究更像是一部充滿未知的公路電影。「科普影片中的科學家好像什麼都知道,對不對?但其實不是,我們之所以要繼續做研究,就是因為我們還有不知道的事情。」

「公路電影的主角通常是被迫離開舒適圈,在荒野中經歷各種考驗,最後帶著改變回到原點。」羅立形容,地質研究就好像是這樣一個過程,他認為研究是充滿痛苦與未知的探險。

而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為了換取一瞬間的喜悅。他形容,那就是阿基米德大喊「Eureka!」的時刻,研究過程最讓他快樂的,是苦思五年、十年,突然因為一條新線索,把所有懸在半空的疑問全部串連起來的那一刻。

 

從小就想成為時空旅人,在不確定中成長

羅立但地質科學的啟蒙並非來自教科書,反而是看著《哆啦A夢》的時光機穿越到白堊紀的故事,讓他開始對遠古時代產生好奇;生活中只要遇到相關的蛛絲馬跡,他也毫不放過,也曾央求家人一起到台東荒野裡尋找一塊聽聞已久的石碑。

帶著這份好奇心,高中要選大學時,他的第一志願就是地質科學系,然而,父親是職業軍人,家族親戚多是務實的生意人。在父親眼中,穩定、有退休金的職業才是正途,在那個時候就連高中導師都並不看好。

如今的學生形容他是一位嚴格的老師,總是希望學生來上課前能把指定文獻熟讀。這樣的要求,和羅立的求學過程有所關聯。他回憶,大二上完古生物學,他便主動敲教授的門,希望可以進研究室開始做研究。然而,這樣志趣明確的他,卻有著滿長一段挫折的研究人生。

「我喜歡做研究,但帳面上的成績不讓我覺得自己一定很適合做研究。」大專生國科會計劃申請了兩次才通過、碩士期間實驗不斷失敗,相較於優秀的同儕與前後輩,他的研究歷程不算順遂。
看著同儕申請到歐美名校,他則繼續留在台灣攻讀博士,但心中仍不斷提醒自己需要知道「現在國際熱門題目是什麼?國外博士生受什麼訓練?」羅立認為,即便他在台灣資源有限,但在對世界的理解與知識面上不能落後。

因此,只要讀到一個分析方法,他會努力一路追溯到1950、60年代最原始的文獻,在沒有電子期刊資源的狀況下去圖書館把泛黃的紙本影印出來,粗略估計整個博士生涯瀏覽過的文獻高達兩千多篇。心裡面想著的是「即便我去不了北極做研究,但我至少要知道國際上去北極的研究者在做什麼。」

這座他在腦海中建立的「文獻圖書館」,在 2019 年的大洋鑽探航程中成了關鍵。原本計畫只鑽探過去500萬年的地層,卻意外鑽到了600萬至800萬年前的樣本。船上許多科學家聚焦於原定計畫,對這多出來的一段興致缺缺。就在沒有網路、只能靠記憶、過去筆記的大海上,羅立調動起自己的文獻圖書館。他與過往讀過的文獻迅速整合,立刻提出相關可行的計劃案爭取說服團隊願意將這些樣本提供給自己。那一刻,他比別人多握住了一段地球遺留下來的氣候史線索。

 

地球的極限在哪裡?地質科學家的未知旅程

作為古氣候學家,羅立的研究不僅是為了滿足對過去的好奇,而是希望透過歷史,找到面向未來的尺標。他即將進行的講座,核心概念便是「地球氣候的邊界條件」。

近年來方興未艾討論中的「人類世」,主要的概念意味著,人類對地球系統的影響力已超過自然力量。人類正駛向一個自己創造的未知未來,然而我們手中的觀測數據卻相對短暫。以台北氣象站的歷史紀錄為例,僅始於1897年,而可以全球觀測的衛星資料則始於1980年代之後。

「我們需要知道地球這個系統的上下限在哪裡,才能理解我們面對的未來。」羅立解釋,透過海洋沉積物、微體化石,古氣候學家能重建地球過去二氧化碳濃度最高曾達多少?氣溫曾多熱?海平面曾多高?這些跨越時空的數據,是評估未來風險的重要參照,透過積累地球自然歷史的知識,帶領更多人從過去看向現在與未來的挑戰。

這些年下來的經驗讓羅立形容地質研究的魔幻時刻,是在船上或實驗室裡,看著那些岩芯、化石與大大小小的顆粒,突然間你像被拉進距今幾百萬年前的世界。那些沉積物帶你走進另一個氣候、另一段地景,你彷彿真的做了一趟時空旅程「可是最後你還是要回來,回到你的人生日常,回應現今世代的需求。」

而羅立這樣日覆一日科學探索的日常,就像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時間碎片,一片片地拼回,尋找地球遺失的日記,也裝備面對未來挑戰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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