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看見教科書之外的保育現場——專訪臺灣大學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林大利教授
11/15 (六) 14:00林大利教授主講「人類世之下的鳥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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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李宜靜
審訂|林大利 教授

「鳥類在環境中太顯眼、太多,就算你完全對鳥類沒興趣,也無法忽視牠的存在,因為牠們偶爾也會成為麻煩來源,比如紅鳩偷吃農作物、外來八哥把環境弄髒或是五色鳥撞上玻璃窗。」同時,土地開發可能對鳥類的生存產生影響,人類活動與鳥類的命運緊密相連,人們甚至需要依靠鳥類,來感知環境的健康與變化,這是林大利研究鳥類二十餘年的感觸。
現任臺大生物多樣性與演化研究所助理教授林大利從高一開始觀察鳥類,公園裡的黑冠麻鷺、空中掠過的蒼鷹,常讓他駐足許久。為了研究鳥類,走遍三大洲,親眼見過超過一千種鳥。他清楚地記得「紅隼是我的第九種鳥,花鳧是第五種鳥。」對鳥類的熱愛,以及對環境保育與開發衝突的觀察,引領他踏上了保育生物學者之路。
他將在講座「人類世之下的鳥類世界」裡,邀請大家重新認識這些生活裡的鄰居,讀懂牠們正試圖傳遞的訊息。
在保育現場理解衝突,投身應用型科學研究
林大利投入鳥類研究的契機,來自學生時期對環境議題的熱情。當年他就讀臺大森林系,參與國光石化、蘇花改等環境運動,親自站到抗爭現場舉牌行動,才真正理解到議題牽涉多方權益。「到第一線才知道,一切都和想像的不一樣。」
他舉近期臺南沙崙農場開發案的與瀕危物種草鴞爭議為例,開發牽涉農業部、國科會、國發會到臺南市府,部會立場不同,政策彼此牴觸。草鴞被農業部列為生態給付物種,林保署在歷次跨部會協調中表示,沙崙農場為少有完整大面積草生、農耕與森林鑲嵌的自然棲地,開發區域將減少草鴞覓食棲地,將影響生態。「政府看似是一個團隊,實際上卻常在橫向溝通上彼此拉扯。」
也因此,他成為了應用型研究者,透過科學方法替各方找到對話的基礎。在臺大高山農場梅峰本場進行冠羽畫眉研究,是他的學術起點。他先探討冠羽畫眉的育雛分工,再利用梅峰兼具農地與林地的環境,分析中海拔山區鳥類的棲地偏好,希望提供其他農場與森林遊樂區規劃上的參考。
踏入昆士蘭大學攻讀博士後,他更確立以保育生物學為主要研究方向。在那裡,整個研究所幾乎都以「解決問題」為目標。大家都在找尋一種沒人真正滿意、卻能互相退一步的權衡方式,讓衝突走向共存。
但他很快也意識到,「這些知識,在整個議題裡面,占的比例非常小,通常不是影響的關鍵。」既然如此,為何他還會繼續堅持以研究者的身分持續在保育現場?林大利說:「還是必須要讓自己說的內容有憑有據。」
科普,是科學家開給納稅人的「收據」
這份堅持,從學術圈延伸到大眾。林大利常撰寫科普文章與書籍,臉書還留著完成100篇知識推廣文章的任務紀錄,也曾參與設計以候鳥保育為題材的桌遊。這些努力對他來說不是額外興趣,而是一種身為研究者的責任。「我們做研究經費多來自納稅人的錢,科普是我們開給納稅人的『收據』。」
他認為科學必須有憑有據,同時也要被理解。無論計畫來自國科會或農業部,都承載著公眾的期待。「我們拿了人民的錢,就有義務讓出錢的人聽得懂,我們到底在做什麼。」他期望科學知識能「看得見、讀得懂」。否則再多發表在頂尖期刊的成果,也可能被困在象牙塔,高深難懂,大眾看不出價值。
他仍記得一本病毒科普書讀者的回饋。一位母親留言說,小孩發燒睡不著時,她念書給孩子聽,談病毒與免疫系統的運作。孩子聽著聽著睡著了,隔天退燒醒來,對母親說:「我的免疫系統打勝仗了」。他說,這就是科學真正走進生活的意義「這種實際的回饋,其實會更有成就感。你真的對某些事情產生了影響。」
從臺灣到日本,從鳥類到萬物
他踏入應用研究的初衷始終未變,如今更期待跨領域合作。他說,農業與保育之間,需要兼顧糧食需求與生物多樣性,這兩者常常彼此拉扯,但也必須相互理解。他認為,要找到平衡點,就得持續讓雙方產生對話。
今年是他轉任臺大教職的第一年。過去,他是農業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的研究員。促使他走上新道路的契機,源自對原本工作的反思:「生多所隸屬農業部,在處理保育議題時,我們既是政府機關,也是議題中的權益關係人,很難把整個保育議題完整地說清楚。」他希望跳脫單一權益的限制,讓議題能被更全面地討論。無論身份如何轉換,他始終沒有改變的是,用科學提供資訊,讓人們看到世界的多元視角。
舉例來說,他在臺大開設《生物多樣性保育》課程,引導學生探討一些顛覆性議題,例如「狩獵特有種」或「移除原生種來保育外來種」。他說「教科書上寫的知識,在世界各地的保育現場,實際情況往往完全不同。」
外界熟悉他研究鳥類,但他正拓展更廣的生態研究領域,他的研究生主要研究蛙類,研究視野也更國際化。他指出,臺灣與日本形成連續島鏈,物種緊密相連,但語言隔閡讓這塊領域長期乏人問津,他自嘲日語程度只有「N6」,大學時只學過一學期就放棄,但赴日開會後,他重新拾起語言學習的記憶。從動畫、日劇到居酒屋生活,他透過日常累積語言能力,也打開了理解日本生態研究的大門。
從研究員到教師,他選擇了一條更自由、卻更艱難的路。他想傳遞的不僅是教科書上的知識火花,更是真實世界中,那片複雜、矛盾,卻無比燦爛的「知識花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