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新浪潮:生成式變革】文化的轉變:創作新時代,是誰在創作?
AI新時代的來臨不只帶給我們便利的生活,也同時在某些領域帶來了衝擊。關於AI繪圖、AI創作的爭議,讓一般民眾與專家學者們皆熱烈討論著。究竟在這個嶄新的創作時代,是「誰」在創作呢?當AI生成圖創作完成後,著作權又該歸屬於誰?在文藝領域方面,我們又該怎麼看待人與AI之間的關係呢?本期的AI沙龍講座,將與大家一起討論AI帶來的文化轉變。
講者|東吳大學社會系 劉育成 副教授 × 中正大學紫荊不分系學士學位學程 洪靖 助理教授
彙整、撰文|謝達文
「法律把權利的主體放在人,但現在的科技正在挑戰以人作為中心的想法。」在一場討論應該如何看待AI「創作」的講座上,哲學出身的中正大學不分系助理教授洪靖主張,與其在既有的框架中為AI找到合適的位置,不如去「改變框架」,重新整體思考人、科技以及創作之間的概念關聯。
這場講座由臺大科教中心主辦,是「AI新浪潮:生成式變革」系列下的其中一場,以「文化的轉變:創作新時代,是誰在創作?」為主題。與洪靖同臺的另一位講者是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劉育成,兩人在先前就已有多次交流,對彼此的觀點相當熟悉,而在講座過程中,他們更是互相回應、彼此補充,引導聽眾一起思考: AI所產出的「作品」,到底應該如何定位?
或者,用劉育成的方式提問:人們什麼時候才會認為AI生成的作品是真正的創作?
我們會問機器想表達什麼嗎?
有些人認為,AI不是人,並不可能有「創作」的能力。而在講座中,劉育成援引幾項理論的討論,向聽眾解釋這項看法的論證基礎。
首先,如機率理論重要學者博雷爾 (Émile Borel) 所說,如果給一支猴子無限長的時間打字,則幾乎必然可以打得出莎士比亞全集,這也就是所謂的無限猴子定理 (infinite monkey theorem)。劉育成詢問聽眾:「當牠真的打出一個作品的時候,我們會不會說這是猴子的創作?」如果出自於隨機性、出自於機率的產出稱不上創作,按照這個原則,既然生成式AI的演算法也奠基於機率,模型的產出是否也因此不能算是創作?
劉育成進一步指出,「自主性」是這裡的一大關鍵詞:生成式AI可以自己產製出結果,比如依據指示畫出圖畫,在這個意義上可能具有技術上的「自主性」,但這是否終究不同於出自個人思考判斷的「自主性」,也就是某種「人類的自主性」(agential autonomy,直譯為「能動者的自主性」)?對劉育成而言,要瞭解人們不同立場的差異,一個關鍵就在於人們對這個問題可能有不同的回答,而爭議的來源也正來自「要不要劃一刀下去」,是否要設立標準,認為人類在背後思考、判斷程度的夠高,才能夠算是真正的作品。
這也就衍生出一項直接而具體的提問:看到一個作品的時候,「人們會想說這個作品想要表達什麼、這個作者想要表達什麼,但不會問這個壓克力顏料想要表達什麼」,那麼,面對AI的產出,「我們會問機器想表達什麼嗎」?對許多人來說,創作者基於自主、基於他的判斷而來的表達,才是理解藝術作品的核心,所以從來不會把工具視作創作的主體。既然如此,那麼將模型的產出視為AI的創作,就顯得沒有道理,畢竟模型也只是如同壓克力顏料一般的工具而已。
不要再談創作者,而該談人跟技術的合體
但洪靖在回應時,立刻表示他並不同意這樣的觀點,主因在於他並不認為有所表達是藝術創作的必要條件。「觀念藝術是非常近代的事情,在中世紀藝術作品只是為了美而已,沒有要幹嘛」,而即使到了近代,許多藝術家在創作過程當中也未必有清楚的觀念,「也只是在試」,到了一定的階段之後才知道作品可以如何發展。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如果「表達」從來就不完全是創作的核心,那麼即使AI確實不能像人類一樣有自己的創作動機、自己的思考判斷,也仍不足以否定AI有創作的能力。
既然自主性不足以作為論證基礎,洪靖反而認為,應該檢討的其實是人們思考創作的框架本身。「到底是誰畫的?從頭到尾這個問題都不重要」,他如此提議,「不要再談創作者,而是談一個合體,叫做『人跟技術』。」
洪靖進一步解釋,之所以自始就應該把人跟技術合在一起看待,是因為即使不談AI,人跟世界的互動也都從來無法獨立於技術,而這又有兩個層面:一方面,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是透過技術而來,而另一方面,人的行動也並不只是直接實現人們心中的目標而已,實際上的作為也會受到技術的形塑。對於這兩個層面,他也都具體舉出生活上的案例作為說明:在認識世界時,冷熱其實是主觀感受,需要有溫度計的技術才使得溫度有意義,人們才可以進一步以溫度理解冷熱的程度;而在行動時,比如馬路上減速丘的設計也使得駕駛即使無意減速也都必須放慢,「每個人都是顧慮行人安全的好駕駛」。技術從來都不只是手段而已,而是人類面對世界實的必要中介。
以這樣的觀察為基礎,洪靖主張,「行動與決策不是由人類單獨做出的,而是人類加技術共同形成的」,也因此,在理解創作的過程時,本來就該把人類和技術合在一起討論。換言之,AI其實只是凸顯了既存的問題,用洪靖的話說就是:我們是否應該「重新思考權利的主體」?「有沒有可能也把技術也放進來」?
當然,這樣的說法也非全無疑義,而在回應的階段,劉育成就邀請聽眾進一步思考:倘若依照洪靖提出的新框架思考,那麼,「動物加物可不可以是創作體?物加物可不可以是?如果AI可以不需要人類,就一直創作呢?」換言之,我們真的可以接受創作的過程中「人不見了」嗎?這些關乎人類地位的種種問題,在界定AI創作能力的時候,依舊無法迴避,所有思考這個問題的人都必須給出自己的答案。
✨延伸閱讀:《【人物專訪】從宗教研究轉行,運用社科知識釐清「科技要解決什麼問題」——專訪劉育成教授》、《【人物專訪】技術的自由、民主與叛逆——專訪洪靖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