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氣候】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

人間氣候的前世今生‧第五講 特稿

撰文 ∣ 張孟哲

英國Oasis（綠洲）合唱團的一首歌曲名叫〈Don't Look Back in Anger〉，裡面有段這樣的歌詞：

You said that you'd never been

你會說自己從未真正到過那些地方，

But all the things that you've seen will slowly fade away

但你曾見過的一切事物，都將逐漸消逝無蹤。

一段出自黑格爾（G. W. Hegel）歷史哲學講義的文字是這麼寫的：「人民和政府從來沒有從歷史中學習到任何教訓、或是依據從中推論而得的原則來行動過。每一個時期所牽涉到的都是專有的情境、處在全然獨特的條件之下，它的規則只能夠以與自身相關、並且僅僅與自身相關的思慮來釐清。在重大事件的進逼之下，一般性的原則幫不上忙。想回返到過去相似的處境只是徒勞。」

這段經常被會錯意的文字有個通俗版本：「人類唯一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學到教訓」。這或許也是講者劉益昌先生說歷史與考古學都不是科學的理由，因為歷史研究的對象是發生在過去特定時空內的人事物，是受到侷限並可能變動的，與科學要求具有普世性且經久不變的性質不同。就如同他提到的「歷史像個不斷向前滾的輪子」一樣，嚴格來講歷史是不會、也不可能會重覆的。如此一來就產生了問題—當我們在面對眼前的難題時，回顧歷史的意義在哪裡呢？

自然規律的相似性是個可能的答案。諸如氣候變遷、地震、颱風等天災都是可預期會再次發生的；另外，就生物性的因素來看，現代人的基因和很久以前的人類並沒有差別，所以行動模式大概也相似。然而這種說法並不全面。比方說，天花在西班牙人入侵美洲的時候造成了當地人大量死亡，但是在疫苗的普及之下已經絕跡了。現代也有流行性疾病，不過在醫療及公共衛生水準的提昇之下，相較於從前它的危害程度已經小了許多。防災的能力也有似於此。就文明建構於物質發展的角度來說，回顧歷史並不一定能帶來好處。

以前的人因為某些原因從平地遷徙到山上，而選擇的位置都是較適宜居住、少有天災的地方。這可以顯示在八八水災中的重災區裡都沒有史前遺跡這一點上。然而，現代人遷移到那些地方的原因和以前的人不同，使用的建造技術也不一樣。許多過去不宜人居的地方現在成了大城市，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歷史在此無法作為輔助決策的方法，因為出發點與可用的手段都不相同。

我們可以換個方式思考這個問題。就像演講中提到日治時期學者鹿野忠雄的研究成果「降霜百日的高度線是史前聚落的居住邊界，因為再往上禾本科作物無法生長」，這個結論並不是一個自然事實，而是人類經驗與思考下的產物。史前人類聚落的分佈並不像植物一樣被動地依循自然條件決定，而是主動選擇的結果。如果後世的人想從遺跡中推論出前面的結論，除了得先認識氣候及農作物的性質（這是科學的範圍）之外，最重要的是必須在內心重建出他們當時面對的問題、以及思考的過程。就這一點來看，正如柯靈烏（R. G. Collingwood）所說的：「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

「歷史」的目的是「現在」

當我們考察過去發生的事情，其實並不是想從中獲得可直接運用於「現在」的解答，而是作為一種想像的練習、一種經驗的再生。它在思維上的步驟是這樣的：如果我就在當時那個位置上、如果我是當事者，我會怎麼思考、怎麼行動呢？而行動之後的結果又是什麼？接著，才回來思考現在的處境是什麼。因為「歷史」的目的是「現在」。透過對過去的思考方式做出反省，能夠在我們的思考模式裡加入一個新的維度，並且可以對現況有深一層的掌握，更加了解自己的定位。

這也是劉益昌先生在演講最後提出的建議：回顧歷史之後，我們可以重新思考當下的處境。並不是將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把過去的價值觀直接移植過來，而是在加以理解之後重新融入現代的思考方法裡面。舉例來說，可以結合過去原住民的生態智慧與當代的科學管理體系，試著建構出生命、生活和生產的三大體系，或許就能為臺灣這個其實已經夠大的島嶼找到未來的出路。

無論如何，往回看的目的是為了能繼續前進。有時候這麼做會燃起我們無端的憤怒，認為人類把過往美好的事物都摧毀了。但就像開頭那首歌的歌名一樣，別這麼做，因為無論多麼嚮往過去的一切，我們終究還是得向前走的。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I heard you said.

「不要生氣地望向過去，」我聽見你這麼說。

“At least not today.”

「至少別在眼前這一天。」

（本文作者現為交大電機與控制工程研究所碩士生，業餘科幻文學愛好者）

For CASE 2010 人間氣候系列演講‧風乍起，吹亂人間氣象—氣候變遷在台灣

延伸閱讀：鹿野忠雄在台灣大百科的條目、英國哲學家柯靈烏（wiki.en）

責任編輯：MissZ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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