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真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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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江才健

上個月受邀參加星雲真善美傳播論壇,就論壇賦予的「從科學談真」論題,擴及「科學與真」的更廣層面,作了些史哲思辯的析論,由於談後頗引起一些關注與回饋,因此覺得可以再多作些討論。

論壇之所以設定「從科學談真」的論題,出於一般對於科學的一種想當然爾的認知,那就是科學就是求真,甚至認為科學就是真,在以科學思維為主流認知的近代世紀,此種看法可說無分中外,蔚為風行。

要談「科學與真」,當然應該先問問什麼是科學?一般說起科學,恐怕多失之於一個過於籠統的看法,好像認為我們現在對於自然宇宙認知,就是科學。不錯,那確是科學內涵的一部分,但是科學最關鍵的不是這些客觀認知,那些對宇宙客觀的觀察認知,一般稱之為自然哲學,自古有之,我們現在口頭所言、腦中所想的科學,是人類歷史很晚近才有的一套認知思維與運用系統,是十七世紀以降才漸漸發展出來的,這套認知思維與運用系統,是從過往純粹客觀的觀察中走了出來,走上一個主客 元分立的認知與操作之路,科學正是因著這種「人控」的二元分立運作操弄,或者一般所說的實驗方法,才造就其成為現今影響深遠的知識體系。

因此要討論科學的本質,就不能忽略了創造出科學認知的科學家。那麼科學家真不真呢?在論壇中便以特別熟悉的當代大物理學家楊振寧來作了討論。楊振寧在六十歲的時候,出版了一本很有代表意義的書《論文選集與評註》,不只選集了他過去在物理科學上的論文,對照著這些論文的時序與場景,也寫下了許多評註,在這些評註的首篇,他就寫下:

「在每一個創造性的領域,一個人的愛憎,加上他的能力、脾氣與機遇,決定了他的風格,而這種風格轉過來也決定了他的貢獻。」

「乍聽起來,一個人的愛憎和風格竟然與他對於物理學的貢獻關係如此密切,也許令人感到奇怪,因為一般多認為,物理學是一門客觀研究物質世界的學問。」

「然而,物質世界具有結構,一個人對於這些結構的洞察力,對這些結構的某些特點的喜愛,對某些特點的憎厭,這是他形成自己風格的要素。」

「因此,愛憎與風格之於科學研究,就像它們對文學、藝術和音樂一樣至關重要,其實並不是稀奇的事情。」

楊振寧對於科學的本質會有如此透裡看法,其實是經過在科學研究領域近四十年才有的體悟,因為一九四六年他由中國大陸初到美國芝加哥大學時,和一般唸物理的人一樣,總認為物理是書上一 篇篇、一頁頁的知識,是先有一個定理,再有一個證明的演進方式。

在芝加哥大學,楊振寧碰到兩位很特別的老師;一位是由義大利到美國來的費米 (Enrico Fermi),費米公認是二十世紀的偉大物理學家,楊振寧曾經說,費米也許是 最後一個既懂得理論,又懂得實驗的全才物理學家,在與費米密切的討論學習中,楊振寧觀察到費米的探討側重於論題的本質與實用,採取的方法通常不是分析性,而是直觀與幾何的。

楊振寧也學到費米簡單紮實、不鑽牛角尖,不喜歡形式化東西的風格,因為那些閉門造車的形式化工作,不可能成為有用的物理。

楊振寧在芝加哥大學的另一位老師,是後來成為他論文指導的泰勒(Edward Teller)。泰勒是一個非常強調直覺的物理學家,他的想法非常大膽,有些甚至是天馬行空,但卻非常具有啟發性。楊振寧說,泰勒的一些直覺想法雖不能夠證明,但是卻還是有一個好處,就是認知的觸角伸得非常之遠,往往在沒有看清楚一個東西的時候,就抓住了它的精神。

科學既是由科學家所創生,那麼也就必然與科學家的主觀視野息息相關。現在我們常聽到一種說法,那就是科學的可靠是因為科學有客觀的證據,而其所謂的客觀證據,就是科學的實驗結果,一點不錯,科學之所以能夠超越過往長久的自然哲學傳統,成就其在人類自然宇宙思維的主流地位,正是因為這種實驗作為。

但是我們不應該忽略,所有的實驗都是科學家所設計,也就是說所謂的客觀實驗,也有它永不可避免的主觀選擇性。在科學哲學上有一個「跳不動的青蛙」的例子,具體而微展現出實驗檢證所謂客觀性的迷思。這個展現實證迷思的例子說,我們進行一個青蛙跳動的實驗,先用聲響來驚嚇青蛙,造成青蛙跳動,接著切去青蛙一隻後腿,用聲響警嚇,也許青蛙跳的近些,然後再切掉青蛙的另隻後腿,這時用聲響驚嚇青蛙,青蛙就不會跳動。由這個實驗讓我們驗證了一個推理,那就是當我們切掉青蛙的後退,牠就聾了。

一點不錯,這是一個有明顯可見瑕疵的實驗,因為其所探討的因果關係直接明顯,很容易的可以透過改變其因果關係的設定,得到匡正。

但是當今科學的許多實驗,譬如物質科學中的微觀現象,生命科學裡的基因作用,都是幽微難喻、遠離直觀經驗,完全是靠著基於先置概念所設計的儀器訊號來做判準,因此,在這些科學實驗中,有如「跳不動的青蛙」之類合理因果推斷,卻導致謬誤解釋的科學理論,便可能要層出不窮了。

因此目前在科學哲學裡,不會說「科學」是一種「真理」,「真理」是一個哲學的概念,而科學只是科學家在所設定的有限條件中,所能看到的有限因果關聯。然而,科學即是真,或深信科學就是真理的觀念,依然深入人心,造就出科學成為了一種新的宗教,得到普世的信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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