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科學變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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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江才健

在近半年來的疫情當中,大大彰顯出人類對於疾病與死亡的恐懼,過去曾說,這些現象與科學的思維和發展息息相關,沒想到此番疾疫流行,倒改變了科學的一些面貌,卻是始料未及。

最近看到幾份刊物,譬如一般評價不錯的英國新聞周刊《經濟學人》,具代表性的科學期刊《自然》雜誌,都討論了因流行疫情爆發而造成科學成果發表模式的改變,由過去科學研究論文的先經嚴格同儕評審後才能發表,改變成為了以時效優先的線上即時發表。

這些與新冠疫疾相關的探究文章,近時以來數量呈井噴式的暴增,根據《經濟學人》的統計數據,二月到五月初全球疫情升溫的三個月,相關的研究論文超過了七千份,其中四分之一出現在五月初的一個禮拜中。

科學百年來以科學期刊發表研究結果的運作模式,近幾十年來已受到一些挑戰,原因是科學期刊刊登的論文,要經過所謂同儕評審的過程,這個過程曠日時久,通常是半年甚至超過一年,科學期刊與所有發行刊物一樣,都要講究其可靠度,因此愈是著有名聲的期刊,對於審核論文的要求就愈是講究,不但審查專家的條件要求嚴格,也多是由幾位專家提出審查意見再做出取捨。

因此近幾十年來,已經開始有了自由發表科學論文的場域,他們稱之為預印本伺服器,最先開始使用這種方式的是數學與物理學,那個伺服器名稱叫做《檔案》(arXiv),行之已超過三十年,基本上來說,在「檔案」伺服器刊出的論文,並不需要經過審核,科學界也有些默契,只把這些論文視為初步的預印本,可以據以參考,也可以批判漠視,多年來大體也還相安無事。

近幾十年來,生物或是生醫科學研究的蓬勃發展有目共睹,論文數目呈指數型的增加,原因一方面是社會大眾對於生醫研究可以帶來延長壽命的期待,也與此種研究多是進行生物訊息的分析,資料龐大,數據瑣細,一個很專窄的問題,就可以弄出多篇論文,但是生醫領域開始走上這種自由發表模式卻比較晚,一方面是這些生醫研究,許多被稱為臨床前研究,下一步就要用於臨床診治,與生命存亡直接相關,可能風險較大,當然後來他們也有了如《生物檔案》與《醫學檔案》的預印本伺服器發表場域。

這回的新冠疫疾來勢洶洶,研究的時效性自是受到重視,因此在《生物檔案》與《醫學檔案》上便出現了暴增的研究結果報告論文,在《自然》雜誌的專文中也說,其實這些在線上自由發表的論文,並不是完全沒有經過審核,譬如《生物檔案》與《醫學檔案》都會先查核論文是否有抄襲問題或研究方法的瑕疵,再由一些自願的相關領域專家查核非科學數據的內容,譬如健康與生理的安全性,通常兩天便可以上線發表,《醫學檔案》因與人類健康直接相關,審核會比較嚴格,也總在一週內可以完成。

由於流行疫疾事關緊迫,因此就算只是初步研究成果,對於社會認知、治療方針與公衛政策自有其重要性,然而此種快速發表的結果,也造成了一些有心或是無意的恐慌,甚或是陰謀論的社會紛爭。在巴西的一些研究者曾進行一項研究,針對在《生物檔案》線上刊出的預印本,以及這篇預印本後來通過評審在科學期刊上刊出的論文做了比較研究,發現雖說在期刊發表的論文品質較高,但是平均差別只有百分之五,因此一些研究者認為科學成果的快速發表還是利大於弊。

其實通過嚴格審查的期刊論文,並非就沒有問題,過去的調查研究也曾經揭露,論文評審過程雖說合於形式規範,但在實質審查中還是不可避免地要有諸多問題,面對一些蓄意的造假行徑,就算是最盡心盡責的審核者,時常也難以識別,更不要說許多審核者未必能窮盡心力。這麼多年來,在生物醫學研究論文出現的許多重大醜聞,恐怕只是冰山的一角。

與一般認知的想法不同,科學論文其實是暫時的結果,不是絕對真實可信的。一九六○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得主梅達瓦(Peter Medawar)曾經說,所有的科學論文都是詐欺,因為他們把假想經由實驗得到結論的研究,描述成一種順理成章的過程,事實上這些過程大多是混雜不清的。
梅達瓦說法也許極端,但卻相當真實反映出科學的真實面貌。因此,科學知識並不全然是人們常自詡的「可驗證」知識,它反映了科學家的主觀、思想的盲點、儀器的局限,還有人的偏私,是一個相當社會性過程的產物。

近代社會不知如何形塑出一種科學家的完美印象,許多從事科研工作者難免也有相同的自我認定,其實由科學的歷史看,科學家的成功並非來自道德品質,尤其近世科學研究更像是一種俗世行業,科學研究所需要的創造才分,也不是訓練就能得來,加上在一個不出版就得走路的獎懲制度中,找到一個有創意的題目其實不易,研究者為了求生存的鋌而走險,事實證明無從避免。

梅達瓦所說的,其實牽涉到科學研究更深層的問題,那就是科學家在面對一個問題的切入思想,不可避免的主觀認定,由科學歷史上也看得出來,縱然是最好的科學家,也不可避免要有思想的盲點,現在許多科學研究者常說,科學研究有儀器檢測的客觀標準,殊不知儀器標準,也出自人類的主觀概念,並沒有所謂的絕對客觀性,這回新冠疫疾流行中出現的許多結果爭議,正是所謂客觀標準與主觀概念某種程度的矛盾表象。

面對此次疫情,渴求研究題目的科研工作者,一如渴望靈丹妙藥的社會大眾,催生出了一個眾聲喧嘩的科學新面貌,福耶?禍耶?且待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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