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世界頂尖設計師這樣教 (之一):作弊與沒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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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謝宇程

「台灣在設計教育上,許多思維沒趕上世界頂尖的教學方式,甚至與之相反。舉例來說,台灣學校認為是作弊的事,在歐美的設計教育中可能是培養專業的必需過程;台灣認為『有效率』的訓練方式,在歐美叫做偷懶。」

Alison,一位台灣出生與成長的服裝設計師,她目前主要居住紐約,但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往返歐洲美國和各地廠牌合作,並參與許多比賽和展覽,她曾有機會在 Parsons 擔任教職,但卻放棄了別人眼中的大好機會,反而創了自己的設計的教育/顧問事業。

回想在台灣看到的設計教育,Alison 很有感慨 — 許多無效、落後的教育方式,可能誤導了學生,阻礙了他們在世界舞台上展現自己的機會。

可恥作弊,還是正當訓練?

Alison 畢業於 Parsons 服裝設計研究所,在這個領域是屬一屬二的教育重鎮;而 Alison 是這個研究所第一個錄取的台灣人,而且當時還得到學費一半減免。

她在學校裡,發現同學們的水準強到讓她吃驚,甚至有些同學的能耐及水準已經和學校老師相差無幾 — 不過她說,這點在歐美的設計或藝術領域裡並不這麼奇怪。她在學習的同時,也在觀察她的同學們受到的設計訓練,和台灣有什麼不一樣。而她發現的第一個重大不同,在於技術能力「之外」的訓練。

「以 Parsons 大學部來說,學生前兩三年有很紮實的技術訓練,學生動手做的能力很強,台灣也很重視手做,這方面差不多。但是,大學部的最後一兩年,兩邊的差別就出現了,他們的學生從大三到大四發生跳躍性的快速進步、成熟,研究所就更是明顯了。」Alison 說,其中一個原因是「外包」文化。

原來,外人看來,「服裝設計」是一個專業,但是業內人士明白,其中還切分成更多的專精技術,設計( 設計概念的發展、材料開發 )、打版、打樣,一直到縫製完成,每一道程序都有專業在其中。

Alison 說,「Parsons 大學部大四做畢業設計的時候,是被准許找外包的,所以大學畢業生的作品就相當成熟。研究生更自由,我們可以專心在設計上,將製作過程完全外包專業人士,學校甚至還會分配技術人員給學生 — 譬如每人都有30小時跟技術人員一起工作,學校會付錢。只要有預算和人脈,甚至可以自行組成專業團隊一起工作。」

許多人也許會質疑:如果學生的成品,很多是由別人做的,這是合理的教育嗎?公平嗎?Alison 看來這恰好是真正訓練時尚從業人才的方法!

「在實務上,服裝設計師從來都不是一人製作出成品。對設計師來說,他的不可替代之處在於紮實的美學訓練、靈活的腦袋、精準的眼光 (譬如fitting試衣的時候看不看得出來服裝有問題)、組成團隊的能力與人脈。」

原來對於 Parsons 學生來說,真正重要的評判不是老師打的分數,而是在畢業展上,自己的作品能不能被業界重視青睞 — 在這個目標下,學生要各顯神通,一切法寶和能耐通通用上,學校這時候如果還自己制定一個所謂的「公平」標準,限制東限制西,根本就只是在扯學生後腿。

回想在台灣接觸到的設計教育,Alison 記得學生時代縫製是不能代工的,被抓到 (檢舉) 甚至會被取消校內比賽的參賽資格:「我覺得對於大四學生,應該要放寬限制,讓學生有機會去習慣"更現實"的模式,學著去跟技術人員溝通(我曾經不知道怎麼跟打版師講話)、利用業界資源,一個人關著門猛做畢竟處處受限,做出來的作品常常都不夠精良或成熟。當然,如果學生喜歡深入鑽研實作技巧,這本身就可以是概念的一部分,也能發展成漂亮的設計,也是完全值得鼓勵的,每個人的特質都不一樣,限制放寬是給學生有更多選擇的機會。」

技術上找外包,概念上嚴格獨創

Parsons 服裝設計研究所畢業不寫碩士論文,學生要面對的挑戰是:直接走上紐約時裝週,呈現給全球業界最創新、最具風格的成品;而這攸關學校的臉面,也是學生職業發展的重要關卡 — 如果在時裝週上表現得好,業界一定注意到,日後就不愁沒機會。

學生畢業時要面對這麼嚴苛的考驗,老師們的角色是如何?自由放任?還是嚴管勤教?

在 Alison 的描述中我發現,在「學習」和「創作」上,老師並沒有扮演太重要角色:「其實老師不太管我們,也不給明確方向,規矩很少,尤其在發展畢業設計的時候,我們想做甚麼都可以,老師只是會稍微看看進度。」她甚至和我強調,這裡的學生在能力上的成長,更多是源於自動自發地學習,或是從同學身上學習 — 而不是老師的灌輸。

老師的責任是什麼呢?「把關」– 在學生面對殘酷嚴苛的業界之前,老師是那雙凌厲的眼睛、無情的手:「老師會逼我們端出最有特色的創意,無聊的東西會被退貨。只有努力是不夠的,沒有夠創新的成品,學校不讓學生上展台,開除人毫不客氣。我那年服裝研究所收了 18 人,一年級結束時當了三個,其實每年大概開除三到五個是常態,沒有補考這回事,學校直接告訴他們二年級不用註冊了。」

嚴格程度比台灣高多少?Alison 給了我仔細的說明。

Alison 過去在台灣上的服裝設計課,一個學期可能要做兩到三個系列、三到四個成品:「第一周完成靈感,第二周做胚樣,第三週畫設計圖,一個多月做出兩套,就完成給老師打分數了。因為構想的時間很短,原創程度通常不高,常常直接套用別人的設計概念,而且概念很淺。例如,我想要做民族風,然後就 Google苗族/原住民服飾的紋樣和元素,複製下來貼在概念板上。這樣表淺的設計方式,在台灣是習以為常,但是在 Parsons,這叫做『拼湊』,就算在大學部也不能這麼做設計。」

相比之下,Parsons 發展成品的時間流程都很長,在研究所一年級的時候,一學期才完成一兩套成品;Alison 面對他們細緻的標準和期待,還一度不能適應。「因為我設計的概念建構非常欠缺,發表的內容非常糟糕,老師曾經氣到對我破口大罵;她很明確地說,『只是拿出做得不醜的成品是完全不夠的!』雖然服裝設計沒有正確答案,但是行家都看得出水準 — 如果你的成品無聊,創新少,加上做得不漂亮,品質比不上別人,每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至於畢業時的大戲:紐約時裝週,那就更是漫長的熬煉過程了。「我們做畢業設計的時間可以說超過一年,從二年級開學就開始做,我們學術課程很少,一年級到二上每學期一門,其他時間都專注於自己的設計發展,二下就全心投入設計 。畢業設計做了幾乎一整年,做材料和輪廓實驗,二下開始做出成品。五月是名義上的畢業,這個時點會有個展覽,但是多半都還沒做完,我們可以展出半成品、陳列概念。到九月的時裝周正式走秀前,我們才交出至少八套完整的成品。」

本質上已經這麼優秀的學生,再加上一年多千錘百煉,成品上了展台,受到矚目也就不是意外之事。

錯誤的勤奮,愈做愈笨拙

Parsons 的教育方向很明確:業界的一部分人才是技術高手,但是有另一部分是設計師,設計師最重要的是不斷產生新的思維、概念、式樣。因此在訓練服裝設計師時,製作技術可以外包,但關於設計概念,Parsons 就堅持嚴格嚴格再嚴格。

Alison 告訴我,Parsons (以及歐美頂尖設計學校) 都極度重視思考強度,紮實的基本功,以及培養學生個人的特色,讓學生掙脫任何的框架,譬如研究所絕不能接受制式傳統服裝畫,有這部分的基本能力無妨,但只呈現這一面對老師來說是完全不夠的。相對的,台灣設計教育被困在各種傳統和俗套之中,而且放任學生模仿、引用或制既有的設計元素,這些都是太廉價的培養,絕非長久的事。

有一句成語「勤能補拙」。但是在創作、藝術、設計的領域,錯誤的勤奮,有時正是愈來愈笨拙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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