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線上】麻省理工學院找錢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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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麻省理工學院成立以來,政府機關和工業贊助商已多次交換地位,交替地作為救世主或有毒的果實。這個學院的歷史顯示,沒有一個模型是絕對的善。所有資助都涉及開闢新機會與抵押知識自主權之間的一種微妙平衡。

Simmons Hall, MIT,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一百五十年前,一八六一年的四月十日,麻省理工學院收到創校的許可證。雖然它很難稱得上是英美世界裡最古老的高等教育機構,哈佛大學當時早就進入創始後的第三個世紀,而英國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都已經到第八個世紀的頭,不過麻省理工學院迅速成為領導潮流的前鋒。創始人羅傑斯(William Barton Rogers)建立了一個課程,圍繞著校訓「心和手(Mens et manus)」。他和其他教師將實驗教學融入最基本的大學課程裡,以及促進基礎科學與實用藝術之間密切的聯繫,這些教學創新迅速引來了許多模仿者。

  在麻省理工學院的許多創新裡,最有影響力的也許並非於課程或教科書之中,而是在於資助方式。在過去歷史上,麻省理工學院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了好幾個新方法,來資助其研究和教學。在準備有關麻省理工學院的一本書《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決定時刻》時,我學到資金來源是如何的在政府和私人資金間劇烈擺動。每隔幾個世代,一個決定就會引起慷慨激昂的爭辯,關於哪個資金來源是適當的或是受污染的,從而引發了很多教師、行政人員及校友焦慮地搓著手,害怕錯誤的決擇對學術社群帶來的後果。每一個新的計劃,都引發一場麻省理工學院校魂的戰爭。然而,這些衝擊著觀察者,第一次聽到會覺得怪異或性急的提案,很快地融入日常工作,並且立時就再在其他地方仿用。

  在今日經濟不確定性中,世界各地的大學再次面臨如何提供其營運資金的困難問題。麻省理工學院的經驗把這些鬥爭更為凸顯,展現了今日之寇實為昨日之王。

早期的權衡

  麻省理工學院創校許可證才簽署的兩天後,迫擊砲砲彈就開始落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附近的薩姆特堡:美國南北戰爭開始了。雖然這似乎很難被視作是一個年輕學院吉祥的開始,戰爭的爆發給了羅傑斯時間,得以繼續尋找資金。

  經過了十五個月的戰鬥,林肯總統簽署了莫里爾法案(Morrill Act)。這個法案允許個別的州出售聯邦土地,並且使用收益來資助專注於應用或實用領域的學校,例如農業或工程。「贈地大學(Land-grant colleges)」在美國迅速萌生,幾乎全都是公立機構。羅傑斯說服美國麻州議會,捐出賣地基金裡一筆可觀的金額給初出茅廬的麻省理工學院,它一個私人機構,而作為交換的條件是,他答應給所有學生提供軍事教學。這筆政府注入的現金說服私人捐助者:麻省理工學院是值得的投資。從一開始,麻省理工學院運作的方式就像是個財務怪咖:一所由公共資金支撐的私立大學。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尾聲,避開了哈佛大學好幾次的合併意圖,哈佛大學向麻省理工學院教職員工和校友提出惡性接收的出價,麻省理工學院發現其預算已緊繃到了極限。一九一九年,麻省理工學院校長馬克勞林(Richard Maclaurin)推出了一項新活動,一般所知的科技計劃(Tech Plan)。在此之前,麻省理工學院,就像幾乎所有其他的美國大學一樣,一直仰賴學生學費、私人慈善捐款,和偶爾從當地產業獲得的補助金來資助研究。

  不同於那些早期的作為,科技計劃重建了麻省理工學院有關企業資助的整個運作方式。它創造了一個集中化的工業合作研究部門,這是當今到處存在的技術轉移中心的先驅,以促進在校園中企業資助的研究項目,將研究所的圖書館向企業贊助商開放,並且與企業招聘人員分享校友記錄。美國的高等教育過去從來沒有這樣的嘗試,麻省理工學院的科技計劃,立即引來數以百計的公司和幾十萬美元(以今日幣值來算是數百萬美元)的利益。但從一開始,卻也引發了爭議。

  科技計劃建立十年後,超過三分之一的教師在為企業贊助商進行工作。什麼樣的工作?教員發現難以啟齒,因為許多協議禁止他們在贊助商的批准前發表結果。在一九二九年股市崩盤和經濟大蕭條的襲擊下,校園內對科技計劃的觀感進一步地惡化。一些科系,例如電機系的年度預算在短短四年內暴跌了百分之六十。有越來越多的聲音指出,麻省理工學院如此嚴重依賴企業贊助是短視行為,畢竟這些贊助就像最新的商業週期一樣變幻無常。批評者更進一步指出:過度依賴工業資金會導致腐敗。在追求快速得來的資金時,批評者指控,麻省理工學院已經賣掉其智力的自主權。

輪到政府了

  似乎很少還有其他顯而易見的融資模式。儘管有莫里爾法案,從麻省理工學院到加州史丹佛大學,美國許多私校的保守財務行政人員認為,聯邦政府沒有必要插手諸如高等教育的地方事務。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實業家和慈善家是一回事;聯邦官僚們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依靠州議會撥款公立大學的財務人員,基本上都很同意。

  然而一九三○年代嚴峻的經濟現實,迫使麻省理工學院副校長布什(Vannevar Bush)重新考慮聯邦資助。沒有工業合作夥伴的研究經費,可與如田納西流域管理局的計畫匹敵,這是一個龐大的、政府擁有的公司,成立於一九三三年,目標是調查從農業生產力到水力發電的一切。

  布什的解決辦法,是依靠與聯邦政府的協定。協定與先前的獎助或捐款相比,這個資金來源和法律上的安排都是新的。為了在自主代理者之間保持公平市場交易的樣貌,布什堅持認為,麻省理工學院就算有可能非常需要錢,但它還是要像其他民營企業一樣,在談判桌上敲定契約,而不是看似乞求施捨。布什帶著這個新的提案,於一九四○年六月拜訪剛成立的國防研究委員會,以及其一九四一年的後繼者科學研究發展中心(OSRD)。在布什的注視下,科學研究發展中心獎助國內大學數以千計的研究契約,從雷達到原子彈什麼都有。

  這些戰時研究契約,流向麻省理工學院的比其他任何大學都要多。至一九四五年,麻省理工學院已確切獲得的國防相關契約,其費用比其他強大工業承包商,西部電氣公司(AT&T)、通用電氣、美國無線電公司、杜邦公司和西屋公司總和多上三倍。麻省理工學院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年度業務預算,來自聯邦政府的研究契約。在短短時間之內,麻省理工學院的模式成為美國研究型大學的基本模板。其他機構(其中最有名的是史丹福大學),研究麻省理工學院的轉型,試圖複製。經過戰時的巨大動盪,很少人質疑,聯邦政府是否是基礎研究和大學教育的一個合適資金來源。龐大規模的資金,在冷戰開始後還持續增加,快速鞏固了這個新的準則。

  在一九五○和六○年代,聯邦資助推動了就算不是全世界,也是美國歷史上最快的高等教育擴張。這些新的契約,主要來自軍事和國防相關的機構,認捐大量新的設備給學校,例如核反應器和電子計算機,給教師和學生開放前所未有的機會。很少有人尖銳地質疑這樣的關係,一直到六○年代晚期日漸升高的越戰。校園裡批評聲浪四起,使人重新考量五角大廈是否應該在教育裡佔有一角。政府的錢再一次地看起來很「髒」。

「就算錢從私人基金會來,也是有包袱的。」

  給另一種籌錢模式的舞台已經搭好。校園內抗議漸散後,分子生物學家開始擔心,將自然界中不並存的去氧核醣核酸序列結合,會有潛在的危險。麻州劍橋市成為美國第一個能創造自己規則和程序,得以允許這種研究的城市之一。在短期內,麻省理工學院附近的區域被稱為「基因小鎮」,一個蘊育私人生物技術公司的地區,其中許多公司樂於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和學生建立密切關係。

  自旋轉門現象存在於麻省理工學院的生命科學家之中後,他們的學生、公司董事會和風險資本家,肯定已經是研究發展的大恩公。但誰是受益者?許多評論家擔心,現今祕而不宣的協議,就像科技計劃時的審查制度以及國防部的保密規範,同樣令人窒息。其他的關切也隱然若現。學校教員把時間分割月於校園責任與衍生公司後,麻省理工學院能獲得多少好處?比起來自聯邦政府的公共投資,私人投資會更加可靠或道義上更純正嗎?

  一九八○年代以後,麻省理工學院根據早期經驗的明確結果,一直遵循混合式的資金計劃。現在,大約有一半的年度預算來自聯邦政府非軍方部門(最大宗是衛生與公衆服務部),四分之一來自私營企業和基金會;六分之一來自軍方;剩下的百分之幾來自州、地方和外國政府。

  就算錢從私人基金會來,也是有包袱的。麻省理工學院內最新的閃亮新大樓,今年三月才正式啟用的考克癌症綜合研究所,正說明了這種緊張關係。億萬富翁考克(David Koch),是麻省理工學院的校友,也是癌症倖存者,他慷慨資助了這座新大樓;他也已經捐贈了相當數目的金錢來翻新全國各地的醫療中心、博物館和劇院。除了他的慈善捐贈,他還出錢資助與「茶黨」有聯繫的保守政治團體,但他否認自己和「茶黨」行動有任何直接關係。

  不論這是否是他應得的,他的名聲在美國現今的政治氣候裡已兩極化。在大廈的盛大開幕中,科克說癌症是「絕對無黨派」。他說的不錯。但資助者和病不同,全都是政治選擇和才智權衡。

  自從麻省理工學院成立以來,政府機關和工業贊助商已多次交換地位,交替地作為救世主或有毒的果實。這個學院的歷史顯示,沒有一個模型是絕對的善。所有資助都涉及開闢新機會與抵押知識自主權之間的一種微妙平衡。與其側重於現金來源,無論市是公共或私人的,我們更必須記得細查無可避免的附帶條件。

本文為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物理及歷史學家凱瑟(David Kaiser)在二○一一年四月七日《自然》雜誌的專文,他六月將出版新書《嬉皮如何救了物理學:科學,反文化以及量子復甦》

原載於【知識通訊評論月刊一〇三期】201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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